第二章 情與劫(1 / 3)

陸姝對老奶奶的話將信將疑。首先,這世上好像沒有人會沒有名字,她還是一條魚的時候,就想著給自己取名字了。其次,那人在稻田旁邊,並且老奶奶隻說最好天黑了去,沒說哪天去,似乎那人每天天黑了都會在那裏。難道那人住在稻田裏不成?

她有一些相信,是因為她想不到老奶奶騙她幹什麼。

老奶奶一走,她就盼著天黑。

時間平時流逝飛快,可是等待起來就變得無比漫長。陸姝從來沒有覺得時間這麼難熬,天黑來得這麼晚。或許當初就不應該修煉,不應該貪圖獲得更多的時光甚至長生,隻要心裏有所期待,時間就變長了。

好不容易挨到了天黑,她立即提了一個燈籠,趕往山的那一邊。

到了山的那邊,她先找到了那棵石榴樹,然後往南走,一邊走一邊數,數到第七塊稻田的時候,停了下來。

她往四周看了看,並沒有什麼人等著她。倒是田埂邊上插了一個戴著草帽披著蓑衣的稻草人。一般的稻草人的“臉”上會貼一張紙,紙上簡單畫上眼睛鼻子。可是這個稻草人連一張像樣的臉都沒有。

她在那裏等了一會兒,不見有人來。

她回想老奶奶說的那些話,盯著稻草人看了半天,心想,莫非老奶奶說的沒有名字的人就是稻草人?

稻草人自然是沒有名字的。

可是問稻草人見沒見過盜賊,那還不如問家裏的牆壁呢。

她提起燈籠,照了照稻草人身上的蓑衣,嘴裏小聲嘟囔道:“奶奶要我來找稻草人應該有她的理由,莫非是告訴我要像稻草人一樣不聞不問不說,置身於事外?”

“是那住在半山腰愛吃豌豆的奶奶讓你來找我的?”忽然一個聲音響起。

陸姝嚇了一跳,差點兒把手裏的燈籠扔了。

好在她及時想起來自己好歹也是修煉了六百多年見過大世麵的妖怪,怎麼能被區區一個稻草人嚇到?

她定住心神,說道:“你是什麼妖魔鬼怪?快快現出原形來!”

稻草人說道:“我現在就是原形。方圓百裏就那位奶奶知道我有神通,必定是她叫你來的吧?”

陸姝點頭道:“是。不過你能有什麼神通?一個稻草人,不能走不能動。”

“我的神通就在於我不能走不能動。”稻草人說道。

陸姝不滿地說:“這算什麼神通?一動不動就是神通的話,天下人都有神通。”

“天下人隻能保持片刻一動不動,我卻可以一直這樣。”稻草人辯解道。它似乎很在意陸姝對它的評價,“你沒聽說過嗎?人生在世,如身處荊棘中,不動則不刺,不刺則不傷,不傷則不苦。”

“這句話好像聽過。”

“你看,所以我就一動不動,不動就不會受傷,不會痛苦。世間有無數痛苦,其實隻要不動,就不會有痛苦。我做到了,你說這是不是神通?”稻草人說道。

陸姝皺了皺眉頭。

“好吧,看來你不太理解。既然奶奶讓你來找我,一定是有什麼事吧?”稻草人問道。

這時候月亮從雲的遮擋中掙脫了出來,淡淡的月光落在稻草人身上,草帽擋住了月光,在它的臉上留下一片陰影。

“這幾日有個盜賊從落陽城逃了出來,到了這裏。奶奶說你或許見過那個盜賊。”陸姝說道。

稻草人說:“是啊。盜賊能避開所有人,但是不能避開我。”

“為什麼?這也是你的神通嗎?”陸姝問道。

“因為盜賊不需要避開我。”稻草人說道。

那倒也是。誰會刻意避開一個不能動的稻草人?難怪老奶奶說盜賊來過這裏的話,它一定見過。

“那就是說,你見過咯?”陸姝高興地扭動屁股。她還是一條魚的時候,遇到高興的事情喜歡擺動尾巴。

“當然。在官兵來這裏搜查的頭一天晚上,我看到了那個人慌慌張張從這裏經過。”

“你看清楚了嗎?”

“看清楚了,是一位姑娘。”

“是姑娘?”陸姝大為詫異。

“那姑娘長得像你。”

“像我?”陸姝驚得往後退了兩步。

“賊喊捉賊,不過你不用擔心,我不會告訴別人的,世事都與我無關。”稻草人說道。

“怎麼可能是我?我從來沒有去過落陽城,沒見過皇上,更別提偷他什麼寶物了!對我來說,有好看的衣服穿,有酒可以喝,就滿足了。誰要他的寶物?”陸姝嘴上辯解,心裏莫名一陣慌。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會慌。

稻草人說道:“我也沒有去過落陽城,沒見過皇上,對寶物沒有興趣。”

陸姝激動得幾乎要抱住這個一動不動的稻草人:“是吧,是吧,你我都是這樣的人。你明白的!”

所謂相識滿天下,知心能幾人。此刻她感覺這個稻草人就是她的知心人。

“可是至於為什麼你要偷走皇上的寶物,我就不清楚了。”稻草人說道。

這句話仿佛是一支出其不意的冷箭,將陸姝穿了個透心涼。

“你會不會聊天?”陸姝恨不能用雙手將麵前的稻草人撕成一根一根的稻草,撒在這稻田裏。

稻草人淡淡地說:“我們不是在聊天嗎?我對你都推心置腹了。”

“如果我有的話。”稻草人補充道。

陸姝無言以對。

沉默了一會兒,陸姝問道:“你確定沒有看錯嗎?”

稻草人說道:“怎麼會看錯,當時我以為就是你呢。”

“不是我,隻是跟我長得像的人而已。”陸姝說道。

“也許隻是你忘了。”稻草人說道。

“忘了?怎麼可能?你以為是多久遠的事情,才幾天我就忘了?”

“有的很久遠的事情,就像發生在昨天;有的昨天發生的事情,感覺很久遠。幾天不一定近,幾年不一定遠。對我來說,幾個時辰,幾天,幾年,都是一樣的。”

“為什麼?”

“因為沒有事情在我身上發生。沒有事情可記,時間就沒有意義。”稻草人說道。

陸姝似乎從它的口氣裏聽到了一絲落寞和歎息。

“你和奶奶一樣,都喜歡講一些我聽不太懂的東西。”陸姝說道。

“我跟她可大不一樣。她是在荊棘中受了傷而隱居此地的,我是在荊棘中從未受過傷從未動過。不過也算是殊途同歸吧,所以聽你說是她讓你來的,我才跟你說這些。不然我是不會輕易暴露自己的。”稻草人說道。

“你就不怕我把你的秘密告訴別人?畢竟你看到那個盜賊像我,我很可能這麼做。”

“怕呀。當然怕。”

“那你為什麼還是要說?”

“不僅僅你們要曆劫,我也要曆劫。你就是我的劫。我信任你,信任對了,就是度劫;信任錯了,就是遇劫。最後到底對了還是錯了,都是應該發生的。人們常說,盡人事,聽天命。我想大概就是這樣吧!”稻草人說道。

“如果我算人的話。”稻草人補充道。

“你別擔心,我不會告訴別人的。”陸姝說道。

“我連心都沒有,有什麼好擔心的!”

陸姝與稻草人作別,在月光下回家。走到院門口的時候,一個問題冒了出來。

既然那個盜賊不是章卷,那章卷為什麼悄悄來到這裏,在窗邊到院門口留下腳印呢?

走到門口時,忽然腳下絆到了一個軟綿綿的東西,她差點兒撞在了門框上。與此同時,一聲尖銳的貓叫傳來。

原來是老相識躺在門檻下。

“你差點兒踩死我。”老相識從地上爬了起來,揉著腰。

“你怎麼來了?”陸姝問道。

“我聽人說你今天被抓去了縣衙,放心不下,所以過來看看你。沒想到你不在,我就在這裏打個盹,等你回來。”

陸姝沒想到消息傳得這麼快,這麼離譜。

“我不是被抓去的,我是去報案的,可是他們好像抓錯了人。”

老相識胡子一翹,問道:“你怎麼知道他們抓錯了?”

陸姝不敢把真相說出來,何況那個真相她自己都不太相信。

“那個縣太爺怕麻煩,不想抓。皇城來的將軍傻裏傻氣,沒有主見。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抓到真的盜賊!”陸姝隻好這樣說。

“瞎貓還能碰到死耗子。抓對了也說不定。”老相識說道。

“可萬一抓錯了呢?”

“那也不關你的事。你就別狗拿耗子,多管閑事啦。”

陸姝斜了老相識一眼:“你能不能不總拿耗子做比方?唉,算了,誰讓你是貓呢。”

她搖搖頭,推門而入。

老相識卻站在門口不進去。

“進來喝酒。”陸姝回頭看了一下它,說道。

“人們都說,夜貓子進屋,準沒好事。我就不進去了。你沒事我就安心回去睡覺了。”

陸姝心裏一陣感動,說道:“你這是貓哭耗子。”

“你錯咯,這是貓哭魚。”

陸姝忍不住“撲哧”笑了。

老相識走後,陸姝寬衣睡覺。

這天晚上,她做了一個從來沒有做過的夢。她夢見自己是一隻鳥,棲息在一棵梨花樹上。梨花白似雪,重重疊疊,仿佛時間凝固了,雪花落到半空中便停住了。

她有些猶豫,有些驚慌。她以前隻會在水裏遊,在地上走,還從來沒有在空中飛過。

雖然是在夢中,但是她記得自己以前是條魚,後來修煉成人。至於現在為什麼變成了鳥,她不清楚。

她都不敢往下看。

她左看右看,看到一個離自己很近的梨樹枝,於是試著張開了翅膀,往前一躍。

沒想到翅膀一拍,就自然而然地飛了起來,仿佛飛翔的能力與生俱來。

她非常高興,在梨花間飛來飛去。

“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

正高興的她忽然聽到下麵傳來念誦的聲音。

低頭一看,她看到梨樹下坐著一個持著書的書生,他的襟帶掉入了旁邊的小河裏卻渾然不知。

她心中慌亂,那書生不就是以前在夢中見過的那位嗎?

再往水裏看去,她看到一條背上有紅紋的魚在啄食掉在水裏的襟帶。那紅紋她記憶太深了,那是她還是一條魚時身上的印記。

讀書的書生似乎感覺到襟帶被扯動,低頭一看,恰好看到了那條魚。

那魚見岸上的人看到了它,急忙往水底潛了下去。

書生歎息道:“我又不會捉你,你跑什麼呢?”

聽到這話,她嚇得雙腳一軟,從梨樹枝上滑落下來。她急忙使出最大的勁兒揮動翅膀,往上麵飛。由於用力過度,她一下撞在了梨樹枝上。

梨樹枝被她撞得一抖,樹枝上的梨花便紛紛飄落。

這一驚一乍一撞,她就從夢中醒了過來。摸摸額頭,似乎還有殘留的疼痛。

往外一看,陽光晃眼,鳥聲喳喳。

陸姝心想,在夢中的時候是魚便可以遊,是鳥便可以飛,是人便可以走,並且非常自如,可見這軀殼裏的魂魄以前做過鳥,做過魚,也做過人,所以駕輕就熟,自然而然。

可她想不通,在同一棵梨花樹下,在同一個書生旁邊,怎麼自己一會兒是魚,一會兒是鳥?

想來想去,她想不明白。

想這麼明白幹什麼呢,半醉半醒才是活在人間最好的狀態。這樣一想,她便從床上起來,照常先溫了半壺酒。

酒溫好了,她倒了一小杯,抿了一口。

令她意外的是,這酒居然沒有什麼味道,淡得像水。

她趕緊又喝了一口,還是無味得很。

難道是酒壞了?她拿起酒杯仔細端詳。

聞了聞,酒味還在。

這時候,老奶奶又從半山腰下來了,經過她這裏。

“奶奶,奶奶,您過來。”陸姝喊道。

老奶奶走了過來。

“您喝一口我的酒。”陸姝倒了一杯,遞給老奶奶。

老奶奶擺手道:“大早上的,喝什麼酒?你自己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