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姝見他這樣,覺得自己太過悲觀,影響到他了,於是微笑著勸他:“也不盡然。人們常言道,有人星夜趕考場,有人辭官歸故鄉。還是有不少人終於放下了俗世念想,回歸初心。”
觀月撇嘴道:“為什麼人們能有‘緣木求魚’的說法,卻沒有貓的正麵俗語呢?”
陸姝沒想到他的關注點竟然在“緣木求魚”四個字上。
“快去給我取酒來!你這狗頭不對貓嘴的家夥!”陸姝差點兒將桌子上的酒杯拿起來朝他扔過去。
此後幾天,陸姝又陷入了無盡的等待之中。
皇宮裏沒有傳來任何消息,好像大家都忘記了寶物失竊這個案件。
那個聲稱要報複的張媽媽也沒有任何動靜。陸姝門前別說騷擾恐嚇的人了,連一條吠叫的狗都沒有。好像張媽媽已經忘記了曾在皇宮門前被人打臉。
這種平靜沒有給陸姝帶來任何祥和的感覺,反而讓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
她暗暗感到,這是山雨欲來之前的平靜。
那隻貓卻享受這種平靜,天天吃飽了就到院子裏曬太陽,偶爾爬到屋頂或者院牆之上看隔壁人家的母貓。
看了那母貓幾天,觀月便開始在陸姝麵前絮絮叨叨,說的話題大多離不開那隻母貓了。
“我給那隻貓取了個名字。”觀月喜滋滋地對正在發呆的陸姝說道。
“哦?什麼名字?”
“吳剛。”
“吳剛?它是一隻母貓,變成人的話也是一姑娘,你怎麼給人家姑娘取一個‘吳剛’做名字?”陸姝為那隻母貓抱不平。
“哎,這你就不懂了吧?人寫詩取名,都引經據典,有含義有深意的!”
“這名字還有含義?”
觀月得意地笑了笑,說道:“你不要看不起我,我在人間這麼多年,可是學了不少詩情畫意的東西。”
“吳剛這名字還詩情畫意?”
“那當然了!我在王家的時候,聽王家的人講過月亮上吳剛砍桂樹的典故。”
“然後呢?跟貓有什麼關係?”
“你想啊,我的名字叫觀月,觀看月亮的意思,是吧?”
“是。”陸姝點頭。
“我現在天天看她,她就是我觀看的月亮啊!月亮上有什麼?有砍桂樹的吳剛!我叫她吳剛,不恰巧對應了我天天觀察她嗎?是不是特別詩情畫意?是不是很有意境?”
陸姝愣了半天,然後問道:“你就沒有聽說過嫦娥奔月的故事嗎?”
觀月搖頭。
“好吧。吳剛這個名字挺好的。你高興就好。”陸姝無奈道。
隔了不多久,觀月從院牆上下來,喜滋滋地對陸姝說道:“吳剛的性格很好,溫柔得不像話!”
一會兒又過來說:“吳剛逮了一隻老鼠,那動作,利索!真是能幹!”
一會兒又過來說:“吳剛看了我一眼,她的眼睛好漂亮,像寶石一樣。”
一會兒又過來說:“吳剛吃午飯了,吃得好少。下午應該會餓的吧?”
一會兒又過來說:“吳剛的人緣真好。街頭破廟裏那個老和尚見她去了,總給她吃的。”
陸姝住的這條街道盡頭是有一個破廟,沒有人去燒香,也沒有人去跪拜。據說以前這個廟很有名,但皇家寺廟香火旺盛起來之後,這個廟就衰落了,漸漸地沒人供香火了。廟裏原來有近百位和尚,漸漸地都走了,隻剩了一個老和尚。
人就是房子的魂魄,人走了之後,房子便會頹敗得非常快,就像沒了魂魄的人一樣。據說那廟原來氣勢巍峨,和尚走了之後,廟宇就迅速頹敗。僅留的老和尚仿佛是廟裏的一縷殘魂。
破廟實在是太破了,瓦漏牆傾,青苔遍地,到處是鳥糞和蜘蛛網。那些菩薩羅漢像,金漆剝落,丹青褪色,失去了往日的威嚴,變得奇形怪相,麵目猙獰,倒有幾分恐怖了。
因此,附近的人是不會無緣無故去破廟裏的。可貓貓狗狗喜歡往裏麵跑。
貓狗進了別人家,一般是會被人討厭的,怕貓偷吃家裏的魚腥剩菜,怕狗咬傷人。
那老和尚見了貓狗卻喜歡得很,給它們喂吃的。可能是他太孤獨了,又沒有人陪,便要留下貓狗來陪他。
有人勸他也去皇家寺廟,畢竟樹大好乘涼,可他就是不去,說皇家寺廟妖氣重。別人不以為然,隻笑這和尚怨恨皇家寺廟搶了他的香火。
也有人說,老和尚原來跟這條街上賈老員外的千金有一腿。這傳聞還說得有模有樣,有鼻子有眼,說是賈老員外的女兒嫁給三品大員大理寺卿的兒子後,一直沒有生下一男半女。那還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時候破廟的香火還旺著呢。賈老員外擔心大理寺卿讓他兒子休了女兒,便借女兒回家省親的時候叫女兒去旁邊的廟裏拜佛求子。這一拜,回去後不久,賈老員外的女兒便有了喜脈,生了個孩子。
有人便說,那孩子其實是老和尚的。因為賈老員外的女兒此後常常往這廟裏跑。
賈老員外聽到這種傳言之後大怒,申辯說女兒是去廟裏還願。
過了幾年,皇家寺廟漸漸搶了風頭,這條街上的寺廟已經有和尚投靠那邊去了。但這老和尚不去。
有人便說,老和尚不去皇家寺廟,是因為那邊遠,又管得嚴,不好與賈老員外的女兒私會。
後來,賈老員外的女兒再也不來這裏的寺廟,卻去皇家寺廟上香了。
老和尚得知這消息,當天就買了一條魚,提著去了皇家寺廟,說要送給皇家寺廟裏的和尚。和尚不吃葷,自然是不會收他的魚,還將他打得死去活來。要不是有兩三個好心人將他抬回來,他就一命嗚呼了。
在陸六斷來之前,觀月就跟陸姝說起過這個老和尚以及老和尚背後的那些事情。
用觀月的話說,住在這個地方,就要知道周邊住的都是什麼人。
那時候陸姝聽觀月說到老和尚提著魚去皇家寺廟,她認為老和尚是要跟皇家寺廟的和尚鬥氣。
故事聽過之後便忘了。
陸六斷來過之後,觀月又提及老和尚,陸姝便想起了老和尚送魚的這個細節,頓時恍然大悟。
老和尚早就知道皇家寺廟裏有個魚怪和尚!他提魚去,就是想要激怒仐憙大師!
陸姝連帶想起了那個和尚的難記的法號。
至於為何要激怒仐憙大師,道理簡單明了。必定是因為仐憙大師,皇家寺廟才香火大盛,從而影響了老和尚的寺廟;也必定是因為仐憙大師,賈老員外的女兒才轉而去皇家寺廟上香。
更重要的原因是,老和尚知道仐憙大師的真實身份!
或許,他是整個皇城裏唯一一個知道仐憙大師身份的人!
陸姝越想越明朗,激動得一把抓住觀月,說道:“快帶我去見見那個老和尚。”
觀月正興致勃勃地講吳剛的其他事,見陸姝急著要見老和尚,疑惑地問:“他剛給吳剛喂過飯,現在應該睡午覺了。你找他幹什麼?”
“他是這個皇城裏唯一知道那個姓陸的和尚真實身份的人!我們去找他,或許有解救出陸六斷的辦法。”陸姝激動道。
“我的姑奶奶呀!”觀月苦著臉說道,“一個教書先生就讓我們夠難受的了,你還要管陸六斷?”
陸姝冷靜地說道:“不,不隻是陸六斷,還可能解開我身上的謎團。”她記得陸六斷說過,當年宰相謀反案,如今寶物失竊案都與她有關,而她卻被蒙在鼓裏。陸六斷既然這麼說,必定是因為她知道一些內情,而她又是仐憙大師指使過來的。仐憙大師作為幕後操控者,更應該知道這些內情。
從老和尚送魚的事情來看,或許老和尚也知道仐憙大師的一些內情。
陸姝心裏有無數解不開的結,或許老和尚能幫她從這亂成一團麻的結中,挑出一根線索,輕輕一拉,亂麻一樣的結便紛紛解開,次第分明。
陸姝將其中緣由說給觀月聽,觀月立即要領陸姝去破廟。
陸姝道:“你不是說他睡午覺了嗎?”
觀月道:“叫醒他不就可以了?”
陸姝搖頭道:“這樣不好。因為那個魚怪和尚,他肯定對我印象不好,畢竟我是他仇人的同類。如果我還打擾他睡覺,說不定對我印象更加不好。還是等他醒了再去吧。”
觀月覺得有道理,又坐了回來。
“對哦。他肯定對魚有成見。你去的話,他不一定會跟你說這些事情。我們得想個辦法讓他願意對我們開口。”觀月發愁道。
“什麼辦法?”陸姝急忙問道。
“我隻是說要想辦法,辦法我還沒有想到。”觀月道。
兩人悶坐了許久,也沒能想出什麼好辦法來。
這時,外麵的叩門聲打破了沉默。
陸姝說道:“莫非是皇上又派人來召見我?”
此時正是午時,不會有怪物前來騷擾。
觀月道:“也該想起這個案子來了吧?”
於是,陸姝去開門。
打開門一看,來者是呆子上次派來送酒的人。他身後還跟著兩個人。
“是不是皇上召見我?”陸姝看到此人,就知道這個希望已經很渺茫了,但還是忍不住要這樣問。
那人搖頭,說道:“不是。將軍聽說你喜歡喝他送的酒,又叫小的送了一罐過來。”
那人一側身,後麵兩個人走了出來,那兩個人抬著一個比上次還大的酒罐。
陸姝眼前一黑,差點兒暈倒在門口。
“上次的酒還沒喝完呢……”陸姝扶著門框,不讓自己倒下。
這呆子真是奇葩!哪有這樣送酒給人喝的?還是一送就夠喝好幾年的!
“這是要把我變成酒糟魚嗎?”她忍不住嘟囔道。
送酒的人哈哈大笑:“你又不是魚,怎麼會變成酒糟魚?”
抬酒的一人說道:“酒糟魚還是要用鄱陽湖的鯽魚做最好吃,半斤左右為佳。”
陸姝急又急不得,氣又氣不得,隻能咬著牙齒說道:“小心被魚刺卡住喉嚨!”
送酒的人對陸姝說:“陸姑娘,你說得還真對。酒糟魚用的是低度酒,這次送來的酒跟上次的不一樣,這次是素酒,確實可以用來做酒糟魚。你要是喜歡吃酒糟魚的話,去魚市買一條來也是可以做的。”
“行了行了行了。你們把酒放這裏,代我給你們將軍說個謝謝。小女子何德何能,勞煩將軍如此掛念!”陸姝巴不得立即趕走他們三人。
送酒的人說道:“還別說,我們將軍從來沒有對誰好過,你看他樣子就知道這人沒什麼人情味兒……咳咳……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們將軍鐵麵無私,鐵石心腸……咳咳咳咳……我的意思是將軍心腸很好,隻是沒見他對什麼人好過。總之,我從來沒見他給人送過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