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茶與魚(3 / 3)

陸姝一愣。

那人接著說道:“更沒見過還送兩次的!可見將軍確實掛念你。”

陸姝臉上一熱。

送走那三人之後,陸姝坐立不安,感覺魂魄好像不在身體裏了一樣,做什麼都心不在焉。她想溫一壺酒,將自己喝得迷糊一點兒,卻前所未有地將酒直接倒在了溫水裏,想起來弄錯了,又錯將溫水倒進了酒壺裏。

弄來弄去,她失去了喝酒的興致,往窗邊一坐,看著外麵的陽光發呆。

觀月悄悄靠到她的身邊,幽幽說道:“魂兒丟了吧?”

陸姝斜了觀月一眼,問道:“誰的魂兒丟了?”

“你呀。”觀月說道。

“我好歹有六百年修為,怎麼會把魂兒丟了?”

“我聽人常說一個詞,說的就是你現在的狀態。”

“什麼詞?”

“魂不守舍。俗話說就是魂兒丟了。”

“你才魂不守舍,天天盯著吳剛姑娘。”陸姝心虛地反駁道。

觀月笑了笑,走到剛送來的酒罐旁,將鼻子湊上去嗅了嗅,點點頭,說道:“嗯……不錯不錯,我聽人說,這種低度的素酒不但可以用來做酒糟魚,還可以用來釣魚。摻了這種酒的魚餌尤其能誘惑魚兒上鉤。我看哪,那位將軍不像你想的那樣呆,他聰明得很,一次兩次給你送酒,是要放長線釣大魚呢!”

陸姝上前一把揪住觀月的耳朵:“放長線?釣大魚?我有這麼笨嗎?我要是沒有這點兒定力,六百年前就被人釣走千百回了!你這貓崽子說話怎麼這麼難聽呢?是不是皮癢了?”

觀月連連求饒。

陸姝感覺手指肚有些刺痛,急忙鬆開觀月的耳朵。她翻過手掌,看了看刺痛的地方,居然有被針紮了的痕跡。

陸姝朝觀月的耳朵看去,看到什麼東西在陽光下閃亮了一下。

“你耳朵上有什麼東西?”陸姝又揪住觀月的耳朵。

觀月掙紮著躲開,不好意思地笑道:“耳釘。”

陸姝皺眉道:“你戴耳釘幹什麼?”

觀月道:“還不是為了幫你打探消息?我看西域來的商人不論男女都有耳釘耳環,他們跟皇宮裏的人有生意來往,我想從他們嘴裏套點兒話,就變成他們的樣子,還弄了一個耳釘。你可不能笑話我。再說了,我聽人說,我這種貓是波斯貓,祖先也是西域的,我這叫認祖歸宗。”

他一手護住被揪過的耳朵,防著陸姝強行將那耳釘扯下來。

陸姝愣住了,半晌沒說話。

觀月湊上來,問道:“你……你……你怎麼啦?是不是耳環讓我露出破綻了?我忘記摘下來了,下次一定記得。”

陸姝還是不說話。

“我知道這是我的不對,我覺得這個耳釘還挺好看的,就沒摘下來。我錯了。你……你別這樣啊。”觀月以為陸姝在生他的氣。

陸姝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問觀月道:“剛才送酒的人,你看到他手指上的瑪瑙戒指沒有?”

“看……看到啦。”觀月不知道她為什麼突然提到那個人的戒指,“戒指上的瑪瑙一圈黑一圈白,像羊的眼珠子一樣。怎麼啦?”

陸姝看著那人剛剛進來的院門口,說道:“他有一個破綻!”

“破……綻?”觀月不懂她指的是什麼。

“上次麵聖後送我回來的公公,他的手指上戴著一個一模一樣的瑪瑙戒指。”陸姝緩緩說道。

觀月一愣,隨即說道:“皇城不比我們那地方,這裏有錢的人多的是,戴瑪瑙戒指的也不少見。你多心了吧?”

陸姝搖搖頭,說道:“戴瑪瑙戒指不稀奇,但他們兩人的瑪瑙紋路一模一樣,戒指上的雕文也完全一致。世界上沒有完全相同的兩片葉子,也沒有完全相同的瑪瑙。”

“你的意思是……”觀月這才意識到此事非同小可。

“他們不是兩個人,而是一個人!”陸姝十分肯定地說道。

“怎麼可能?他們一個是將軍的人,一個是皇上的人。怎麼可能是同一個人?”

“那麼真相隻有一個。”

“什麼真相?”

“將軍就是皇上,皇上就是將軍。”

“啊?”觀月被陸姝的話嚇了一跳。

“我明白了。皇上讓我蒙住眼睛見他,是怕我看出端倪來!”

“話是這麼說,可是送酒的人和送你回來的人長得不一樣啊。”

“你忘記遠黛被皇上變臉了嗎?皇上能讓遠黛她們四人的臉變得一模一樣,就能讓其他人變得跟以前不同。”陸姝說道。

“遠黛是變了,可是她消失了一年左右的時間才變模樣。而送酒的人和送你回來的人前後相差不過幾天。”

陸姝斷然道:“一個變得慢,一個變得快而已。”

觀月還是不能接受這樣的事情,想了想,說道:“也有可能送你回來的人把他的瑪瑙戒指送給了送酒的人,對不對?皇上和將軍關係好,他們的下人也不會太差,是不是?”

“這……”陸姝沒有想到這一點。

“哎呀,什麼時候能回無名山啊!再不回去你就要瘋掉了!”觀月憂心忡忡。

我是瘋了嗎?我怎麼會有這樣瘋狂的猜想?她也在心裏這樣問自己。

“我需要喝點兒酒靜一靜。”陸姝說道。

她收回心神,給自己溫了半壺酒,像口渴的人喝水一樣喝了個精光,然後躺在床上,等待酒勁起來,好迷迷糊糊睡上一覺。

可是等了好一會兒,她還清醒得很,連往常那種蒙蒙矓矓的醉意都沒有。

“我喝這麼急,應該會醉過去的呀!是我喝的日子不對,還是躺的姿勢不對?”她在床上眨巴眨巴眼睛,說道。

觀月懶懶地瞥了她一眼,說道:“你平時喝酒的時候都優哉遊哉,看花看雪看山水,首先就有了醉意,酒不醉人人自醉。如今你醉意都沒有,喝了酒也不一定醉。”

“那呆子不會送的是假酒吧?”她坐了起來。

“你真是瘋了。之前喝了那麼多沒事,這次就成假酒了?”觀月白了她一眼。

可惜人們沒有“死貓眼”的說法,不然她定要嗆他一頓。

因為觀月這一眼神,她忽然想起那呆子第一次見到自己的時候,就說她“死魚眼”。回想那天相遇的情形,呆子似乎並不認識她,也不認識無名山。不然他不會叫她“小姑娘”,不會給無名山取名。

如果那呆子就是皇上,看到跟遠黛她們那四位姑娘長得一模一樣的她,必定非常驚訝,甚至喊出“遠黛”或者另外三位姑娘的名字。

她此時的思路比喝酒之前還要清晰。

她站了起來,走到門前。一陣風吹在了臉上。

不對!如果呆子就是皇上,且是有備而來,他完全可以假裝不認識她,假裝不知道那座山叫作無名山!從而造成她以為呆子不認識她的假象!

或許,給無名山取名為無名山的行為,並不是因為他呆,而是故意為之!

想來想去,她覺得兩種可能都存在。

如果將這些想法直接說給觀月聽,觀月肯定還是以為她瘋了。於是,她決定換一種方式跟他說。

“觀月,我問你一個問題。”

“隻要不是關於將軍是不是皇上的,我就回答。”觀月說道。

“不是。”

“好,你說。”

“我問你,一個讀書人離開父母家鄉,來到皇城趕考,等到放了榜。你說這讀書人是金榜題名還是名落孫山?”

“這當然是榜上有名字就金榜題名了,榜上沒名字,就名落孫山。你怎麼問這樣的問題?”

陸姝繼續問道:“好,我們不看他到底有沒有考上,在他看了榜之後,寫了一封家書,送信的快馬披星戴月往他家鄉趕。你說他父母和家鄉人得知的是他金榜題名還是名落孫山?”

“當然是看了家書才知道。跟上個問題一樣。”觀月說道。

“我再問你另一個問題。如果一個姑娘對心上人表明了心思,你說她的心上人會不會也愛上這個姑娘?”

“你這都是什麼無聊的問題?當然要看這個心上人是不是有同樣的心思啊!”

陸姝道:“你的回答基本正確,又全部錯誤。”

觀月撓臉道:“什麼叫基本正確又全部錯誤?”

陸姝道:“讀書人答完卷,不知道裏麵文字是否符合考官喜好,考官愛之,自然取用,考官厭之,自然不取。在考官那裏,榜單上的名字已經落定。在讀書人這邊,一切都是未知,考官落筆寫下了他的名字,他不知道,考官劃去了他的名字,他也不知道。即使放了榜,他沒看榜之前,一切也是未知。隻在看到榜的那一刻,對他來說,才是真的塵埃落定。雖然金榜早在數天前就塵埃落定。”

“這是自然。”

陸姝又道:“讀書人看完金榜,寄了家書。而他父母尚未得信。在他家裏人這邊,一切都是未知,讀書人寫了佳音,他們不知道,讀書人寫了噩耗,他們也不知道。即使送信的快馬已經在路上,他們沒有收到之前,一切也是未知。隻在讀到信的那一刻,對他們來說,才是真的塵埃落定。雖然信上的內容早在半月前就落筆成書。”

“這也沒錯。”

陸姝說道:“所以,世上很多事情並不是發生了就算是發生了,對考官來說發生了的,對讀書人尚未發生;對讀書人來說發生了的,對他家人尚未發生。是不是?很多事情是知道了才算是發生了。對不對?”

觀月想了想,點頭道:“說得好像有道理。你跟我說這個幹什麼?”

“我想告訴你,將軍和皇上那裏發生的事情,無論他們是不是同一個人,對我們來說都是尚未發生。但是,如果有一件事情讓你知道他們確實是同一個人,無論你怎樣懷疑,它就是發生了。”

觀月無奈道:“就知道你還是會說到這個上麵來。好吧,我相信你沒有瘋,後麵我會打聽將軍和皇上之間的聯係。”

終於說服了觀月,陸姝如願以償。

觀月側了一下腦袋,問道:“但姑娘跟心上人是什麼意思?”

陸姝走了幾步,說道:“其實我要說的是同樣的道理。一位姑娘有了心上人,可是不知道對方是不是喜歡她,若是喜歡,自然高興;若是不喜歡,自然悲傷。在她沒有得到回應之前,一切都是未知。而在對方的心裏,有沒有她的位置是早已確定的事。對這位姑娘來說,塵埃落定是聽到對方回答之後的事情,雖然結局早已確定。她不知道,她的矜持、羞澀、彷徨、害怕、擔憂對於結局沒有任何意義。”

觀月盯著陸姝說道:“心上人是不是喜歡她,我不知道。我知道的是,這位姑娘已經開始害怕,開始擔憂了。酒糟做餌釣魚,果然見效要快得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