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在床上想,人怎麼這麼傻呢?小鬧鍾被考大學的大女兒拿進城去了,咋就不能向鄰居借一台呢?

三點看一次表。四點半看一次表。到第三次看表時已經五點二十。——可不敢再睡著了,我警告著自己。小女兒要我六點鍾喊她起來背曆史,上學期一個不小心,弄了個曆史不及格,她認為“這教訓夠深刻的”。

然而——任何事情就怕這麼個然而——然而,我還是沒出息地睡了過去,待醒來時,天已大亮;再一看表,都七點十分了!

一個鯉魚打挺我跌下床來就去隔壁房間叫小女兒。小女兒一醒就問幾點了?“七點十分!”我說。她一下分外沮喪,連說話也帶了哭聲。“那咋個辦?”她說,“七點十四分的車。”我也發了呆,卻不敢也跟著帶哭聲。“騎自行車去!”我說,“你背上書包就到辦公室來,我去打氣、買饅頭!”我迅速推上車就往辦公室走。

感謝輸坯班那位拉夾車一輩子而剛退休的老工人!

廠裏一支老式打氣筒由他保管使用幾十年,退休了,他並沒有將它據為己有,而是擦得幹幹淨淨交回了廠部。“——真老實嗬!”廠長以這麼一句深深的感歎來給這老工人作結論,透出了“老實”這東西,於當今社會、於廠長眼裏,是何等稀有和珍貴。

這打氣筒用著很費力。但充氣效果卻出乎意料地好。打足氣,用手捏捏車胎,又將耳朵貼上去細聽,沒聽見空氣從裏麵逃逸出來的聲響,於是挺直腰來喘氣,但願這一圈早晨的、帶著朝露的新鮮空氣能夠不負厚望,能夠耐心地載著小女兒到六公裏外的學校……為此,我又再壓了一點氣進那車胎裏,作為對一種過失的補償……把小女兒送到廠大門口,看著她啃著饅頭一抬腿上了車,“路上騎快點!”我說,卻又追上幾步喊:“小心!不要騎快了!”

——幸好妻子這次外出開會時間不長,全部隻一天半時間。看著小女兒在晨風中遠去的背影。我想。

奶奶與麵條

好久沒有吃麵條了。趁這個星期天,買了一隻雞,買了麵條、菠菜、蝦米和大蒜等香料,燒了滿滿的一小鍋,全家三口人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邊吃邊談,談著談著,就談起了奶奶與麵條的往事……那是大喊糧食跨綱要、跨黃河的年代,總是糧食大豐收,就是社員吃不飽。父親在城裏工作,奶奶總要托父親想法捎點麵粉回來。

為了吃上一頓麵條,奶奶要忙上大半天。先將麵粉放入大盆中拌和,揉成一個大饅頭;再拿至二伯父家那張光光的麵台上,用一根擀麵杖一股勁地擀著、卷著,最後用菜刀切成很細、很勻的麵條。

麵條做成後,奶奶架起了柴火,沸水鍋中先放入做成的小圓團、毛豆子,又放入麵條、蓬蒿菜,再放“佐料”和大蒜等。滿滿的一鍋麵條燒成了!白白的小圓團,綠綠的毛豆子和蓬蒿菜,亮橙橙的麵條,再加上香噴噴的大蒜味,讓人胃口大增,奶奶裹著小腳、端著一碗碗滿滿的麵條,挨家挨戶地送起來……等到奶奶自己吃的時候,麵條爛了、菜也黃了、人也累了。但此時此刻,她心中的味道,早以勝過了這美味的麵條……並蒂蓮丈夫是樹,我在樹上架小巢;丈夫是河,我是河中暢遊的小魚;丈夫是土,我是土裏長出的幸運花……我常常慶幸、常常陶醉,我感激命運對我的恩賜——讓我擁有一位如此體貼、如此溫和、如此忘我的丈夫!

生活稍不順心,他為我開導、他對我安慰;工作稍不順利,他為我勸解、他對我關懷。

他是我的精神支柱、他是我的生命依托、他是我所有的一切……但就在我常常慶幸、常常陶醉之時,竟給了我一個晴天霹靂:一天深夜,他將我從甜夢中喚醒,告訴了我最難意料、最不願聽的言語:“不知什麼原因,最近我不想回家……”

“這到底是為什麼?是不是我做錯了什麼?是不是我得罪了你?”我痛心地問著、傷心地哭著……雖然之後他千次萬次地解釋、雖然之後他千次萬次地安慰、雖然之後他仍天天回家,但是我的夢不再如過去那麼的甜了……我在思尋、我在自問“是什麼原因?”我在反思著自己以前所做的一切:如果我拿到一本書,便將家務丟給了他;如果我想看電影,他就必定伴著我;如果我有什麼委屈,那他也要與我一起失眠……至於他有沒有煩惱、會不會失眠、要不要看電影、我全然不知。我成了家中的中心,他成了我的附屬、我的依托……細細地想、細細地思、我就想通了他“不想回家”的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