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不僅可以做水果,還可以祭神。傳說石榴是從陰曹地府傳到陽間來的,從前專為冥府高官受用。講傳說的人說:要不,怎麼會吃的時候無論如何細致,總要掉幾顆到地上去。邊說還邊從指縫裏漏下幾顆。七月半祭祖,八月十五敬月兔,隻要產石榴的地方,有哪家供桌上不擺石榴的?有位哲人說:要知道石榴的內涵,隻有等到深秋,待它嘟開嘴的時候。不無道理的。祭神不全為迷信,人總該有信仰,這信仰有榜樣的作用,能促人上進。絕大部分人祭敬神靈,不過是為一種風俗,這風俗中包含著美好的祝願和向往,能給百姓的節日多一些歡愉和內容罷了。
金秋,雁兒北來,家燕南去。收獲後的田野,隻留下靜靜的草垛。老水牛在秋風中咀嚼著耕耘的辛勤和收獲的喜悅。季節擱淺在秋聲中,石榴葉子變成深厚純樸的明黃色,隨著秋風,落花一般,陣雨一般落下,落下……這就是石榴,它那旺盛的生命力總透出純樸、健康和歡悅。
師姐阿玲
初進大學的時候,我帶著涉世未深的人特有的“無故尋愁覓恨”的習氣,狂熱地傾向於一切悲劇作品,為虛構的不幸愛情灑過無數眼淚。那時哀傷對於我有著非凡的審美特性,讓我心中最柔軟的地方疼痛和震顫不已。但是當師姐阿玲的坎坷愛情在我身邊以緩慢的節奏和不可逆轉的趨勢上演時,我原先被時空的阻隔所架空的藝術化的傷感陡然變成真切的姐妹之間的關心。
阿玲比我高一屆,她眉目清朗、舉止大方的樣子被我們新生驚歎為女大學生的典範,我們不約而同地暗中模仿她的裝扮和言談舉止的風格。而且住在我們對麵宿舍的阿玲很快以她的熱心和健談贏得了我們的好感,被我們新生尊敬而親熱地稱為“師姐”。
阿玲屬於那種天生能量充足的人,似乎走到哪裏都能發熱發光,再僵冷的場麵都能被她三言兩語弄得活潑起來,我說她可以做外交官,至少能做外交官太太;或者做一個電視綜藝節目主持人。她詫異地笑了,說:“你怎麼看得這樣準?要不、是我的眼睛近視得厲害,我現在不是在北京外交學院就是在北京廣播學院。”我說:“其實你不用上任何大學,最好是早生幾百年,做一個大家庭的長房媳婦,肯定方方麵麵都會安排得妥妥帖帖。”
我和阿玲漸漸成了好朋友,這樣的玩笑話本來應該讓她一笑置之的,但這次她卻變了臉色,轉身回自己宿舍了。同屋的女生悄悄告訴我:阿玲正在追求她班上的才子,才子樣樣出色,父母都是本校的教授,但才子卻喜歡同班的另一個女生。
阿玲這位驕傲的公主就這樣不可思議地陷入了暗戀的沼澤。更要命的是才子喜歡的那位女生就睡在阿玲的下鋪,那個幸運女孩在同才子約會之後深夜回房時,阿玲情何以堪?真是太殘酷的現實。人們常常祈求萬能的時間來淡化痛苦,祈求神聖的空間來阻擋不幸,但愛情的憂傷每天都在刺激著阿玲。我在阿玲的枕頭底下發現過安眠藥片。她是不得不借助於藥力使自己入睡,還是有什麼不智的打算?我為她擔心,又無法安慰她。有時她約我去郊外的古寺喝茶。在茶香氤氳中她一言不發,茫然地望著窗外蕭索的風景。隆冬的下午,陽光早退了,密集的枯枝襯以灰色的天空,完全是宣紙水墨的情懷,淡到極點也就絢麗到極點,同阿玲平靜自持的神色異曲同工。然而她回校之後又照樣談笑風生,好像從古寺的沉寂氛圍中吸取了心靈的養料。
那時我正主持係裏的一份不定期不正式的文學性刊物,向阿玲約稿。第二天阿玲就遞給我一頁紙。是我們做課堂筆記常用的活頁紙,左邊的四個小圈破了,顯然是被阿玲從活頁夾上扯下來而不是取下來的,上麵用細細的鉛筆字寫了整整一頁,字體豐美,文筆飄逸,通篇都是她的內心獨自。她說她準備在寒假時買兩斤灰色毛線,一針一針織,用機械的動作來平靜和安撫自己,雖然這樣艱苦的努力也不免是灰色的結局……我沒法采用阿玲的文章,也不好向她解釋原因。她也不計較。我想她隻是想寫點什麼,借書寫的方式梳理她繁亂的心緒,讓內心的憂傷外化成文字以求得短暫的解脫。我真希望她的沒有回應的感情能夠像這張活頁紙一樣,被她果斷地一扯,然後收藏在某個地方,永遠不去翻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