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嫂隨著父親和我來到了方老師的家裏。我得到了確切的消息:鑒於我平時的表現,學校已決定將我開除。他們決不允許重點高中的學生竟然夜晚溜出去看黃色錄像!已是傍晚,方老師留表嫂在家裏吃飯。人家是表嫂的同學,而我們卻什麼也不是。於是,我和父親忍著屈辱,跌跌撞撞走下了樓。
父親坐在樓下的一塊石板上喘著氣。這飛來的橫禍已將他擊垮,他徹底絕望了。他把一生的希望都寄托在他的兒子身上,渴望兒子能威龍成鳳,然而,兒子卻連一條蟲都不是。想起父親一天滴水未進,我買了兩塊錢的烙饃遞給父親。父親看了看,撕下大半給我,自己艱難地咽下那一小塊——臉上的青筋一條條綻出。那一刻,我哭了,無聲地哭了,眼淚流過我的腮邊,流過我的胸膛,流過我的心頭。
晚上,父親和我擠在宿舍的床上。窗外嘩啦啦一片雨聲。半夜,一陣十分壓抑的哭聲把我驚醒。我坐起來,看見父親把頭埋進被子裏,肩膀劇烈地聳動著。天啊,那壓抑的哭聲在淒厲的夜雨聲中如此絕望,如此淒涼!我的淚,又一次流了下來。
早晨,父親的眼睛通紅。一夜之間,他蒼老了許多。像做出重大決定似的,他對我說:“兒啊,一會兒去李處長那裏,爹讓你幹什麼就幹什麼,你能不能上學,就在這一次啦。”說著,爹的聲音哽咽了,我的眼裏,也有一層霧慢慢升起來。當我和父親到李處長家裏時,李處長很不耐煩:“哎哎哎,你家的好學生學校管不了,你帶回家吧,學校不要這種學生!”父親臉上帶著謙卑的笑容,說他如何受苦受難供這個學生,說他在外如何多苦多累,說他從小就經受的磨難……李處長也慢慢動了感情,指著我:“你看看,先不說你對不對得起學校,對不對得起老師,你連你父親都對不起呀!”
我羞愧地低著頭。突然,父親揚起巴掌,對我臉上就是一記耳光。這耳光來得太突然,我被打蒙了。我捂著臉看著父親,父親又一腳踹在我的腿上:“你這個不爭氣的東西,給我跪下!”我沒有跪,而是倔強而憤怒地望著父親。
這時,我清楚地看到:我那50多歲的父親,向30多歲的李處長,緩緩地跪下來……我親愛的父親呀,當年你被打成“黑五類”分子,你對我說你沒有跪;你曾一路討飯到河北,你也沒有跪;你因為兒子上學而借債,被債主打得頭破血流,你仍然沒有跪!而今天,我不屈的父親呀,為了兒子的學業,為了兒子的前途,你跪了下來!
我“撲通”一聲跪到父親麵前,父親摟著我,我們父子倆哭聲連在了一起。
兩年後,我以七百五十二分的成績考入了華中師範大學。在拿到錄取通知書的那天,我跪在父親麵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響頭。
孩子有天大的錯,做父親的首先想到的是保護孩子,是盡最大努力替孩子彌補過錯。
不要再讓我們的父親操心,讓他們為難。做兒子的需要多一份自覺,多一點上進,因為我們的爭氣是對父親的最大回報!
拾饅頭
16歲那年,我考上了縣城最好的高中。聽人說,考上這所學校就等於一隻腳邁進了大學。父親欣喜不已,千叮嚀萬囑咐,希望我將來能考上大學。
恰巧這時我家在縣城的一個親戚要搬到省城去住。他們想讓我父親去幫忙照看一下房子,還向父親建議說在縣城養豬是條致富路子,因為縣城人多,消費水平也高,肯定比農村賣的價錢好。父親欣然答應,一來這確實是個好法子,二來在縣城還可順便照顧一下我。
等我在高中讀了一個學期後,父親在縣城也壘好了豬圈,買來了豬崽。我平時在學校住宿,星期六的時候就去父親那兒過夜,幫父親照料一下小豬,好讓父親騰出時間回家去推飼料。
豬漸漸長大起來,家裏的飼料早已吃了個精光,親戚送給我們家的飼料也日趨減少。買飼料吧,又拿不出錢來,父親整日顯得憂心忡忡。
我也是看在眼裏急在心頭。有天我去食堂打飯時,發現許多同學常常扔饅頭,倒飯菜,我突然想到:把這些東西拾起來喂豬不是挺好嗎?
我回去跟父親一說,父親高興得直拍大腿,說真是個好主意。第二天他就去拾饅頭剩飯。
我為自己給父親解決了一個難題而竊喜不已,卻未發現這給我帶來了無盡的煩惱。父親那黑糊糊的頭巾、髒兮兮的衣服和粗糙的手頓時成為許多同學取笑的對象。他們把諸如“丐幫幫主”、“黑橡膠”等侮辱性的綽號都加在了父親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