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也動容!我活了下來。但半個月的時間裏,我昏迷著,對父親的愛沒有任何感應。麵對已成植物人的我,人們都已失去了信心,隻有父親,他守在我的床邊,堅定地等我醒來!他粗糙的手小心地為我按摩著,他不會發音的嗓子一個勁兒地對著我哇啦哇啦地呼喚著,他是在叫:“雲丫頭,你醒醒,雲丫頭,爸爸在等你嚼新磨的豆漿!”
為了讓醫生護士們對我好,他趁哥哥換他陪床的空當,做了一大盤熱騰騰的水豆腐,幾乎送遍了外科所有醫護人員。盡管醫院有規定不準收病人的東西,但麵對如此質樸而真誠的表達和請求,他們還是輕輕接了過去。父親滿足了,便更有信心了。他對他們比劃著說:“你們是大好人,我相信你們一定能治好我的女兒!”
這期間,為了籌齊醫療費,父親走遍了賣過豆腐的每一個村子,他用他半生的忠厚和善良贏得了足以讓他的女兒穿過生死線的支持。鄉親們紛紛拿出錢來,而父親也毫不馬虎,用記豆腐賬的鉛筆歪歪扭扭卻認認真真地記下來:張三柱,20元;李剛,100元;五大嫂,65元……半個月後的一個清晨,我終於睜開眼睛,我看到一個瘦得脫了形的老頭兒。他張大嘴巴,因為看到我醒來而驚喜地哇啦哇啦大聲叫著,滿頭白發很快被激動的汗水濡濕。父親,我那半個月前還黑著頭發的父親,半個月,好像老去了20年!
我剃光的頭發慢慢長出來了,父親撫摩著我的頭,慈祥地笑著,曾經,這種撫摩對他而言是多麼奢侈的享受啊。等到半年後我的頭發勉勉強強能紮成小刷子的時候,我牽過父親的手,讓他為我梳頭,父親變得笨拙了,他一絲一縷地梳著,卻半天也梳不出他滿意的樣子來。我紮著亂亂的小刷子,坐上父親的豆腐車改成的小推車上街去。有一次父親停下來,轉到我麵前,做出抱我的姿勢,又做個拋的動作,然後撚手指表示在點錢,原來他要把我當豆腐賣嘍!我故意捂住臉哭,父親就無聲地笑起來。我隔著手指縫兒看他,他笑得蹲在地上。這個遊戲,一直玩到我能夠站起來走路為止。
現在,除了偶爾頭疼外,我看上去十分健康。父親因此得意不已!我們一起努力還完了欠債,父親也搬到城裏和我一起住了。隻是他勤勞一生,實在閑不下來,我就在附近為他租了一間小棚屋做豆腐坊。父親做的豆腐,香香嫩嫩的,塊兒又大,大家都願意吃。我給他的豆腐車裝上蓄電池的喇叭。盡管父親聽不到我清脆的叫賣聲,但他一定是知道的,因為每當他按下按鈕,他就會昂起頭來,露出滿臉的幸福和滿足。
父愛是金,是沉默的金子。它無需語言的表達,它是心與心的交流。無需為自己的父親有這樣那樣的缺陷難過,因為不管自己的父親怎樣,他都會用心去愛我們。
無法彌補
再過幾天就是父親的祭日了。一晃6年過去了,6年來,每當想起父親,我就覺得很沉重,一種對不起他老人家而又無可挽回、無可奈何的痛楚猛烈襲來,父親對我的摯愛與我對父親的孝心,真是天壤之別。
那一天,辦完父親的喪事,我和姐姐、弟弟不約而同地回到父親的臥室,翻檢父親的遺物。我們心裏都明白,這既是對父親的眷戀,父親雖然去了,他生前所用的物品,不也是他的一部分嗎?也想從中找一件父親常用的東西作為終生的紀念。明天,我們姐弟即將東南西北,回到自己工作的地方,誰知道什麼時候能夠再回來祭奠父親呢?
我一眼看到衣箱裏的一個茅台酒瓶子。我拿過來,眼裏頓時湧滿淚水。這個酒瓶子我太熟悉了,這是我大學畢業領到第一個月工資時給父親買的禮物。父親愛喝酒,但從不買高級酒,也買不起高級酒,尤其是母親去世後,家境困難,一條黃瓜就是下酒的菜。記得茅台酒當時是八元四角錢一瓶,在五六十年代,那是很貴的價錢了,一般人不買。我早就計劃好了,等我領到工資,第一件事就是給父親買一瓶茅台酒。沒想到這個酒瓶子父親一直留到現在,22年過去了,瓶子舊了,商標也變了顏色,爸爸依然保存著。想著想著,我的淚水便不能控製。兒子對父親的一點點好處,父親是如此珍重!父親對兒子的滿腔期望,幾十年如一日的辛勤撫育,可以用什麼衡量,兒子又如何報答得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