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小對母親的感情就遠遠超過父親,總覺得父親給我的愛太少了。父親給我的最深印象便是有一次他騎自行車帶我上學。那天剛下過雨,路很泥濘,我坐在車子的大粱上,父親的鼻息吹拂著我的頭發,他身上特有的氣味讓我感到十分親切。我默默地注視著自行車的前輪在泥濘中滾動,心裏卻十分踏實、愜意。上坡時,父親蹬得非常吃力,有些氣喘籲籲。我的目光落到父親那雙緊握車把的手上,手的節骨凸突,血管和青筋畢露。我做父親的責任感可能就是在那一刻產生的。
時光似箭,日月如梭。當我成了一個女孩的父親時,父親早已作古。也許我是師承父親,是從父親那兒學的怎樣做父親,所以女兒如同當年我不滿意父親那樣不滿意我,曾幾度說過,想換一個像某某電影裏的那樣的愛孩子的父親。對此我很心酸,但也很慶幸,好在父親是終身製,如果要是選舉製或任期製,那我遲早非被女兒炒了魷魚不可。
我經常像當年父親騎車帶我一樣帶女兒。一次,到幼兒園接女兒,我騎車帶女兒剛出院門,就和一輛逆道開來的卡車相撞,躲閃不及,自行車的前輪撞在了卡車的後輪上。自行車的車圈當即變了形,卡車卻開跑了。我隻好將嚇得哇哇直哭的女兒哄好,放到了地上,然後將前輪踹巴踹巴,就用那半轉不轉的車子把女兒推回了家。到家時我的衫衣已經可以擰出水來了。
女兒上學了,是哈爾濱一所最好的小學,但離家很遠,一來一去要上幾個坡。每次把女兒從學校接回來,我連上樓的力氣都沒了。有人勸我買一輛摩托,我笑了笑,搖搖頭,什麼也不說。我倒不在意花錢,也不是像有些人那樣把買摩托看成“死得快”,而是覺得當父親的就應該付出那份辛苦。再說苦中也有樂,騎著車子馱著女兒,邊走邊聊,也是一種天倫之樂。如果有了摩托,手一扭油門,女兒就到了家,上哪能聽到女兒在路上說的那些諸如“我們班的××寫的點溜圓溜圓的,就像那馬葫蘆蓋兒(下水道的蓋兒)一樣圓”的話?做父親好比登青城山,如乘纜車上去,隻要操縱者一按電鈕,遊人就跑到了山上,許多美景幽徑是領略不到的;如坐滑竿上去,不僅可以一飽眼福,而且能看到抬竿人的辛苦,那麼多的台階要一個一個地攀,汗水不知要淋濕多少石階。當父親就要像抬竿的人那樣來抬兒女。這倒不是說讓父親像抬竿人那樣,讓乘竿的人記住自己坐了幾段,好付錢,而是讓兒女知道做父親的艱辛和責任,知道在生活中每上一個台階都要有人付出汗水。
今年初冬,哈爾濱下了一場大雪,雪和水積滿了馬路,騎車十分艱難,平日騎自行車的人大多都改乘巴士了。那天我冒著雪騎車來到學校時,天已經黑了。接了女兒,一出校門就見開來一輛開往我家方向的巴士。伯道滑騎車摔了女兒,我匆匆地給了女兒幾角錢,告訴她在終點等我,便把女兒塞進了那擁擠得好像前門再塞一人後門就得掉下一個的車廂。車開動了,我緊跑了幾步記下了車號:1172。這是我一生引以為驕傲的記憶,因為我的記憶一向很糟。
車開走了,悔痛漸漸湧了上來,將我的心淹沒,女兒在車上會不會被擠壞,在下一站會不會被下車的人擠下去,如擠下去了她再擠不上車怎麼辦?天這麼黑了,離家又這麼遠,她肯定找不到家的;另外道路滑,車要是上不去坡,拋了錨,別的乘客都走了,隻剩下她一個人怎麼辦?會不會被壞人給拐走?她才九歲呀!我越想心裏越空落、越恐慌,於是沿著一條近路,在車的夾縫中,拚命地騎著自行車向那路巴士的下一站奔去。道上凍著一個個冰雪疙瘩,我的車騎得搖搖晃晃,幾次險些鑽入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