抖落了一身硝煙走入和平年代後,爸爸成了一名軍校的教官,然後在眾多的熱愛軍人的姑娘中一下挑中了有著一雙黝黑大辮子的媽媽。再後來,爸爸又把背包背進了渺無人煙的茫茫戈壁,完成了另一段特殊歲月。當蘑菇雲升騰在西北空曠的天空時,我,似一片報春的嫩葉輕輕地點綠了爸爸媽媽那間簡陋的小屋。就像一棵比別的種子晚發芽的小苗,我似乎從爸爸那兒得到的陽光總是格外的多。
我出生不久,當我小小的身子靜靜偎在爸爸的懷裏時,那可愛的睡態和滿懷的乳香令爸爸興奮不已,久久不忍放下,以致竟把我養成了一個放在床上就號啕大哭的毛病。為了不驚擾四鄰的休息,爸爸媽媽經常輪流抱著我靠在床頭,一人隻睡半宿。有時媽媽太困了後半夜沒有醒來,爸爸就披著軍大衣一坐就是一個通宵,直到晨曦吻上我的臉頰,爸爸才匆匆地洗把臉趕著去上班。生命在我麵前靜靜地展開了一條美麗的小路,無論天涯海角我的手仿佛始終都牽在爸爸的手中。那是我剛學會走路時,頭上得了一種不知名的病,直流膿水,去了很多家醫院都不見效。頭發幾乎都脫光了。爸爸心急如焚,他知道對於一個女孩子來說,頭發意味著什麼。幸好一個叔叔不知從哪兒找到了一個偏方,可其中一味藥是石頭一樣堅硬的東西,醫院又偏偏沒有壓碎它的機器。爸爸二話沒說,就用一隻小小的藥臼,用了整整兩個晚上,硬是一點點地把一塊頑石碾成了細細的粉末。他手掌上那一層層的血泡換來的是我像媽媽當年那樣令人羨慕的一頭秀發。
父愛是無言的。多少深切的感動都蘊藏在平凡的生活中,這簡單的幸福彙進了歲月的小溪,緩緩地滋潤著我滾燙的心田。“感激”這個詞用在親人之間似乎不太適合,但我翻遍了所有的詞典,也找不出任何詞句可以表達。偉大的父愛,使我懂得了這世間還有著一份無法替代的情懷。在我成長的道路上,無時不撒滿了爸爸那慈祥關注的目光,多少年來,不曾離它一步。它是我每日早上的第一聲祝福;它是我感到委屈後深深的關切;它是我已成年後出門時紙上畫滿的路線圖;它是大雨中車站上那濺滿褲腳的泥點和傘下翹首渴盼的焦急。
那是上班後的一年,我突然得了急性闌尾炎。記憶之中除了腹部陣陣的翻痛外,就是爸爸一路上握住我的那隻手,我感到他的手很涼。因為是深夜,醫院裏電梯停了,病房又在頂樓,一愣神,爸爸已經毫不猶豫地在我前麵躬下了腰要背我上樓,看著爸爸蒼老的脊背和滿頭的自發,我的心猛地抽緊了,酸酸的眼淚慢慢湧出了眼眶。
後來我躺在病床上無意間聽見爸爸和一個大夫聊我的病,喉嚨中我隻聽清了一句:“真是把我嚇壞了。”
我心一驚!爸爸,你也會害怕麼?在我的心目中,爸爸是連死都不曾畏懼的呀。隻要在我惶恐疑惑時,能看見爸爸那緊閉的嘴唇和堅忍的眼神,麵前就不會再有任何陰影能夠籠罩住我。有誰能知道,在他那堅強的外表下,也藏著一顆一樣柔軟的心呢。這和常人一樣所具有的脆弱,卻因了我而在那麼不經意時流露了出來,讓我看見了爸爸那更加真切的身影。我突然明白了,那天爸爸的那隻在我需要時總能抓住和支撐我的手是為何如此冰冷了。
多少值得珍惜的痕跡都珍藏在永恒的記憶裏,但父母為我捧起的家卻使我真正感受到了生命的實在與寶貴。
我一直認為爸爸的身體很好,就像鍾表一樣看不出走過的每秒之間有何不同。
我一直以為我們之間還有很多時間,真的不知道生命安排給我們每一個人值得回味的片段是那麼的有限。當病魔沒有絲毫征兆地把爸爸擊倒時,我忍著心被撕裂般的絞痛,冒著大雨衝進急救室,木然地望著被許多條管子包圍著的爸爸躺在大大的病床上。爸爸的雙目微合,我聽見了重重的喘息聲,那是我自己的。
我的心裏此刻隻裝著一個簡單而固執的願望:隻要能抓住係著爸爸的那條生命線,隻要能挽留住爸爸漸漸遠離的腳步,我願代您在這通向死亡的沼澤上躑躅前行。也許是我的祈禱感念了上蒼,爸爸真的醒了。可是腦中的血塊已阻斷了他體內的大部分機能也包括語言的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