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去病見他仍然這麼稱呼自己不由得一呆,問道:“他……他沒告訴你麼?”
種彥崧問:“他告訴我什麼?”
種去病哼了一聲,也不說破,咬牙切齒問道:“那他把你送到這裏來,為的又是什麼?”
種彥崧正色道:“七將軍讓我來勸種將軍即時回頭,不要再助紂為虐了!”
“即時回頭?”種去病冷笑道:“我怎麼回頭?回什麼頭!”
“你應該知道的!”種彥崧道:“三將軍檄文一出,蕭鐵……唉,六將軍就不是在和三將軍作戰,而是在和整個大漢作戰!蕭字旗再怎麼驍勇善戰,也鬥不過整個大漢的!”
“就算六將軍最後難免失敗,我也寧願跟著他一起死!”種去病淡淡道:“更何況治國以正,用兵以奇!六將軍深得奇兵精髓,仗一天沒打完,鹿死誰手,便未可知!”
“是,雖然渺茫,但我也認為他確實還有機會贏!”種彥崧道:“可就算真讓他打贏了,那對天下來說隻能是一場更大的災難!難道你就完全沒有一點是非之心,忍看華夏生靈塗炭麼?”
種去病眸中閃過一絲黯然,口中卻冷笑道:“是非之心……六將軍對我有多信任,你知道麼?六將軍對我有多倚重,你知道麼?他帶著數萬輕騎萬裏奔襲的時候,是把那二十萬大軍都交給了我啊!他讓我殺你,我用一顆假頭顱掛到旗上,他竟也毫不起疑!現在我能和你在這裏說話,也是因為他對我不設防!他信任我,就像是信任自己的影子!我要是背叛他,那才是沒有是非之心!”
“那隻是私義!”種彥崧道:“大漢的這個天下,凝聚了多少人的心血!我們死了多少人,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你不能為了蕭鐵奴一己之私而禍害整個天下!因為私義之上,還有公義在!”
“公義?”種去病冷笑道:“我不懂什麼是公義!那些公義,全都是上位者騙人去衝鋒陷陣、舍生忘死的把戲!在我最落魄的時候,那些公義沒有幫我,在我快死了的時候,那些公義也沒來救我!最後幫了我的,救了我的,提拔我的,信任我的,都是六將軍,都是你口中的私義!”
種彥崧有一腔的熱血卻不善辯論,激情起來倒也能語若懸河,至於堅石白馬則一竅不通,以口才而論,要他來做說客那真是選錯了人!種去病的話他不知該如何反駁,隻是憋紅了臉,訥訥道:“你……你……我……我……不是的!這個世界上是有公義的!有的!”
種去病冷笑道:“在哪裏?”
種彥崧道:“有的!我相信有!”
種去病繼續冷笑:“你相信?哈哈,你相信!”
種彥崧道:“不但我相信,我祖父,還有我曾祖父!他們,我們種家!都相信!”
種去病聽到這裏才真的呆了,種彥崧又道:“我不知道怎麼說,但是我相信!我相信是有的!我祖父從小就對我說……”
“夠了!”種去病打斷了種彥崧,嘴角不斷抽搐,似乎種彥崧的話擊中了他的要害。
“你看,你也相信的有公義的!”種彥崧道:“除了祖父和曹元帥之外,七將軍是我最佩服的人了,我相信他看人不會有錯的。”
種去病冷笑道:“他?”
“對。”種彥崧道:“他說了,你心中還有良知,還有是非!”
種去病聽到這句話笑了起來,笑得有些慘,指著種彥崧的鼻子道:“傻瓜啊!你被他利用了你知不知道!”
“就算被他利用了,我也甘心!”種彥崧道:“我祖父當年,何嚐不知道道君無可救藥,何嚐不知朝堂遍布奸邪,但他還是恪守住了一個武人應有的操守!恪守我們種家的祖訓!今天七將軍領導的政府,可比當年的道君朝廷好多了!大漢執政以來老百姓的生活好了多少,你又不是沒見到!這河北、河東還有長安以東的陝西,多少年沒有戰火了!可這一切……這一切都讓你效忠的那個蕭鐵奴給打破了!”
種去病怒道:“你住口!”
種彥崧道:“你為什麼要我住口,你怕麼?你到底在怕什麼!”
種去病冷冷道:“你這就給我回去,回去告訴楊應麒:我不會背叛六將軍的!”
“我不回去!”種彥崧道:“我既來了,就沒打算活著回去了。”
“你--”種去病幾乎為氣結,好久才道:“你要真不走,我可真要殺你了!”
“那你就殺吧。”種彥崧道:“我不像你,種這個姓氏不是我仰慕誰而改的!這個姓氏是在我血裏流著,在我骨頭上刻著!祖父在九泉之下看著我呢,我可以死,但不能做種家的不肖子孫!”
種去病一個搖晃,摔倒在椅子上,顫抖著拔出刀來道:“你……你找死!”
種彥崧延頸待戮,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將楊應麒要他轉交的信拿出來道:“這是七將軍給你的信!”
種去病收了刀接過,打開一看,裏麵並無一字出自楊應麒之手,卻是乃祖種師道寫給楊應麒的親筆信!種去病一見之下,仰麵哀歎道:“罷了!罷了!”連哭三聲,就要自刎。
種彥崧趕緊攔住,叫道:“你幹什麼!”
種去病道:“公義私義,不能兩全,唯有一死,方能解脫!”
種彥崧道:“你現在死了,蕭字旗還是會北上打個屍積成山血流成河!你還是以私害公!”
種去病道:“那你還要我怎麼樣?”
種彥崧道:“你若能想辦法綁六將軍進京,以皇後之仁,諸位將軍之義,未必就會殺六將軍!”
種去病道:“就算不殺他!那時他也生不如死!”
種彥崧叫道:“他一個人難過,勝於千萬人頭落地!”
種去病沉默良久,終於道:“好,好,我聽你的!”
若是常人,在這等情況下也必躊躇蹉跎,但種去病已得蕭鐵奴狠辣之真傳,當真忍得!心念既決便即行動,因聽蕭鐵奴猶在靈壽未回,略一思索便知蕭鐵奴此行所為何事。他在軍中作了一番布置之後便攜一壇酒趕往靈壽,果然在曹二墳前找到了蕭六。
昏昏夕色當中,蕭鐵奴見種去病攜酒而至,笑道:“還是你知我心。”他三十歲以後,行軍打仗時便戒絕杯中之物,這時卻接過了種去病手中酒壇鯨吸虎吞,一飲而盡。他酒量本宏,但這壇酒裏卻下了藥,因此沒多久便覺得頭腦昏昏,竟而睡去。夢中似聞千狼哀嚎,萬鬼悲哭。
蕭鐵奴這一覺睡得好長,醒來後腦袋猶自疼痛,卻已聞到一股撲鼻屍臭,掙紮著大叫道:“什麼味道!什麼味道!”
隻聽一個熟悉的聲音道:“啟稟六將軍,是敢死營!”
雖在昏暗當中,但蕭鐵奴一聽就知道是種去病,順口問道:“敢死營?”
“是。”種去病道:“在二十萬大軍當中,敢死營是絕對不可能隨我歸降的,所以我昨晚把他們誘入死地,堵住出口,盡數燒殺了。”
這幾句話說的當真輕描淡寫,但蕭鐵奴聽了一開始是不敢相信,隨即在種去病的眼神中知道這不是一句大話,胸口一痛,哇的一聲吐出一口血來,好久才能出聲,叫道:“你……你說什麼!”
種去病單膝著地,跪在蕭鐵奴麵前,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說道:“六將軍你放心,我做下了這麼大的罪孽,將來一定不得好死。不過這條命我還得多留幾年,為了我死去的祖父,也為了我心目中的那位六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