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線中層疊向上的世界似乎變得愈發清晰了些,散發著湛藍色悠悠光輝的巨大月亮懸在整個世界的頂端,那裏明明距離腳下所在的地方極為遙遠,卻又讓人覺得那月光正在極近的空中,正穿過千萬年的滄桑歲月無聲照拂在自己的臉頰上,光芒中帶著陣陣刺人的苦意。
萬籬記得這些情景,或者說他覺得自己曾在很久之前經曆過這些事情,曾抬頭仰望。
但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仰望著什麼東西,不知道為什麼隻有在行至生死邊緣的時候,腦海中才會不斷重複這些情景,更不知道自己心中的那抹敬畏與哀傷的源頭。
他隻是覺得很痛苦,像是鐵劍交錯生長在血肉裏,伴隨著血水鏽蝕,劇痛如煙卻入骨。
恍惚間那片烈火燃燒的戰場又不請自來地出現在他身周,少年看著那些穿著華貴長袍麵色蒼老的家夥正緩慢聚攏包圍自己,無數玄奧的力量在他們手中翻湧著,像是即將炸裂的光明又像是極夜時無處不在的黑暗,像是不屈無法撼動的鋼鐵,又像是春風吹起的淺綠柔柳。
他覺得自己會死在這裏,死在這片不知道叫什麼名字的燃火原野之上。
巨大到看不見邊際輪廓的至高月亮就在他的頭頂緩緩運行著,正在極近處,於一片死寂中冷眼注視著荒原上的所有。萬籬看著自己身上那些不知道是什麼材質的黑色鐵甲,看著不遠處那座已近傾頹的宏偉廟宇,看著廟宇階前那個與格緋的長相並無二致的長發女孩。
他環顧四周,突然發覺原來那人已經不在這裏了,她今天……並沒有陪同在自己身周。
遠處那個女孩依舊在看著她,她在說話,敘說著隻有萬籬才能聽到才能聽懂的語句。
“殺了我,殺了我你就能取代我成為藍月的守望者,快點,噬界獸已經出發了。”
咒術師睜開眼睛,看著眼前裹挾刺耳風聲朝自己橫斬來的厚實闊劍,他開始動了。
腦海中女孩輕柔的聲音仍在徘徊不去,就像以往在酣夢中突然被人喚醒,繼而對夢裏的事情耿耿於懷般。來自那片無名荒原上的絕望差點就淹沒了他腦海中的所有信念,好在他及時掙紮出來,及時意識到自己現在正在所有事件的起點,及時看見了那把鋒銳無比的劍。
少年俯下身子幽影般急掠到重甲衛兵的身前,手臂如鞭縱於身後,那闊劍就在他的頭頂呼啦飛過,但他連眼睛都沒眨動,便遞出了剛才那刹那自地上撿起的無柄短劍。甫一出鞘,那黯淡銀光便帶了凜冽殺意,出手已有破甲破空之勢,直至麵門時,更是擋無可擋。
沒人能說清楚當時少年到底做了什麼,唯一所見,不過衛兵甲胄相接處綻開的豔麗血花。
短劍破開胸口護甲同脖頸處綴連的小片軟甲,其勢便再難受到任何阻擋,銀白小刃直接刺透衛兵的脖子,停頓不過刹那便又再度抽出,染血鋒刃正對著站在衛隊之後的伊光仲年。
幾支雜亂的箭矢自高空落下,卻絲毫沒有擦到少年的衣角。
長久的騷動引來了更多的重甲武者,伴著厚重的腳步聲,那些穿著沉重裝備移動緩慢的高大家夥毫無意外地堵住了決鬥場向外的大門。雖然依舊沒有人從高塔方向的長階上下來,但現在這種關頭,即使貴族們朝那個方向跑去,估計事後下場也不會好到哪裏去。
石橋上那個無言的伊光王依舊無言,那個童稚的男孩仍在負手觀看下麵的亂局。
“這家夥就是先前在海祝城裏鬧事的家夥,為了王族尊嚴,今天不論如何都要殺了他!”
看見少年直視著自己的目光,伊光仲年連臉色都變了,豆大的汗珠不斷從他那圓滾滾的肥厚臉頰上滾落下來。未等對方真正靠近自己,他便又是遙遙一指,繼而如此怒吼道。
既不是圍困也不是抓住移送穹頂審判庭,而是直接殺掉,萬籬微笑看著即將轉身離開這裏的肥胖男人,沾染血色的嘴角不禁露出一抹意味難明的笑容。至於古老石階前,那些衛兵雖然仍有不解卻也不敢違抗他的命令,正以最快的速度聚成一道鐵牆,向他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