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籬望著橫亙在天地之間的巨大孤峰,感受其間散發出來的,絲絲縷縷恍若數千道蛛網蔓延開的血腥氣息,然後很自然而然地回身朝後方望去。他的視線中出現了自萬仞高空垂落下來的濃厚雲層,無盡劍意伴著那道世間最為雄偉壯觀的瀑布向四野散去,斬殺一切。
那裏便是切割了這個世界的風暴域,此刻的他依山而立,是在世界的另一頭。
傳說中位於世界彼端的這座黑山便是這個世界上所有黑獸的來源,無數城邦的典籍中都注明了是神靈創造了那些神奇的生命,為了懲罰世間罪人。但這樣的手段斷然不是帝留城那個頹然無能的老頭做得出來的,如果真是神跡,也隻能是傳說時代死去的那位雷爵的遺留。
黑獸的洪流將殺死世上所有人,其時白棋棋子盡毀,神靈自然沒有不能複活的道理。
萬籬覺得自己的推論沒有什麼問題,但是想見先前數十年所見所聞所感的種種,憑借著某些極為模糊恍若夢境般的直覺,他又覺得這件事裏仍存著些問題,隻是他始終想不明白。
突然間,除了黑山之外一望無際的平坦荒野上出現了幾個黑色的人影,輪廓渺茫。
萬籬看著數步外跪倒在雪地上的那些影子,微微皺眉,借助著鷹界的感知,他覺得眼前這些家夥同自己在南北疆見到的那些人並沒有多少實質差別,這種相同體現在生命自外相上顯露出來的那些東西,而非更為深奧不可琢磨的本質,但也因此更加可信。
因為無法判斷真偽的時候,便隻能相信雙眼所見的東西,因為存在便有其意義。
突然出現在雪地上的人影還在不斷變多,從最初的兩三個到後來的數十個數百個,然後悄無聲息地蔓延了整片荒原,黑壓壓的一片不知道有多少萬人。這些人跪坐在地上,麵朝高山,雖然沒有麵容卻隱隱生著一種極為虔誠狂熱的氣息,光看著身體的區別,便可知道其間有男人女人大人孩子,刹那間數量便已接近了過往數十座黛冬城在鼎盛時期的人口。
便像是純白的棋盤上麵落滿了黑子,像是南北戰棋上極熱鬧的一隅。
萬籬想到了某些年發生天災之後,神信者的祭司在修士聖殿門前帶著平民百姓跪拜祈福的場景,隻不過眼前這些影子的模樣並不像他童年時看見的那般神聖莊嚴,反而有些怪異。
有的人手腳過度修長銳利,有的人身上布著蜥蜴般的鱗片,更多的人與其說是跪倒,不如說是極為痛苦地抱頭匍匐在地麵上,不甚清晰的唇齒間發出極為沙啞難聽的嘶吼聲。萬籬的目光比尋常人看得更遠,他自然也不會忽略極遠處那些小山般嘶吼著的黑色影子。
這些人應該是沾染了血毒的不潔者,少數甚至已經成了黑獸那樣的存在。
隻是不知道他們此刻是真實存在於風暴域之後某處,還是僅作為幻象存在於萬籬的腦海中。
咒術師費力將自己的雙腳從深陷的泥土中拔出來,有些茫然無措,他或許可以殺了這些人以求某些轉機的出現,但思及此刻身上並沒有任何武器,便是先前想讓自己從幻境中掙脫也隻能依靠啃咬手臂這種頗具自殘味道的方法,於是再度沉默。
夾帶著雪花的寒風撲打在他身上,呼啦掀起厚實的米黃色粗布鬥篷,其間那些橘紅的方正線條像先前夜幕下的火星般不安閃動著,萬籬以前從未見過這種風格的服裝。
便在這時候,一股強橫而又威嚴的意識自荒原上空掃過,天地間電光大盛,轟隆作響。
少年抬起頭望向山峰高處,看著那些湧動不息的雲彩,臉色因為劇烈的不適而陣青陣白。因為那道意識隻是瞬間便在千萬人中找到了唯一未跪下的他,它正在要求咒術師投以屈服與跪拜,雖然並沒有言語上的交流,但萬籬感受到了其中帶來的關於賜予力量的承諾。
以及在承諾之外,那道隨時都能將其打落塵埃、輕易碾殺的威脅意味。
似乎是察覺到了山下那個卑微神靈的反抗,荒原上刹那多了許多鮮血淋漓的屍體,他們並未依靠靈魂力量站立著,而是被怪物的利齒或是別的什麼東西撕扯成碎肉殘渣,覆蓋了整片大地的鮮血浸透白雪,陷落下無數冒著熱氣的坑洞,看著極為血腥殘忍。
萬籬感覺到那些尖利卻無形的指爪正在齧噬著自己的血肉,身體不住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