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天地間有無數光華生出,極淺的金色光輝從那些新死的逝者身上透出,如湧泉般朝著他的身體裏回去,死信者動念便是千萬心意所歸處。當年那個烏靈人曾展示給他看的那個貯藏咒文開始在他身體上顯現出來,溫熱的力量不斷流轉,線條間帶著灼熱的白光。
黑色的巨峰似是感受了其中的變化,於是同樣開始顫動,動靜之間無數山石滾落。
如果忽略掉耳邊撼動大地的轟鳴聲,此時荒野上的戰鬥便像是棋盤中的對弈般,兩者皆於沉默中先後落子,施展出自己最為強大也最為驕傲的手段,然後等著對方回應,複又落子。
山石墜下,少數轟擊在少年瘦削的身體上,撕開那件厚實無比的鬥篷,擦破血肉。
但萬籬最先呈現出來的便是力量咒文,隨後空間咒文無聲蘊藏其間,那些落石還未擦到他的身子便化作了數萬塊細碎的石子,即使落在身上,除了粉塵之外再沒有任何傷害。他動念,身影刹那消失在原地,於是百米之外便有數十個跪倒在的人身首分離,無聲死去。
更多的靈魂自那些死者身體裏散逸出來,朝他湧去,他開始變得更加強大。
死信者每天能夠吸收的靈魂是極為有限的,若是超出便很容易被外來的意念反噬,直接死去或是變成意識混亂的瘋子,但此刻萬籬的身體更像是塊刻了咒術的築石,貯藏能力極為強大,至於他的意念,又不知道彙聚了多少道舊神的靈魂殘片,哪有這麼容易被反噬?
數十人的影子在他的腦海中浮現出來,手指拂動,於是更多的咒文自他的皮膚上無聲生出,其中帶著創始之初喚來萬物的各種神聖言語,那是萬籬在北疆各個城邦見識到的知識,是巫蝶此生最大的驕傲。他見證了很多千年晨星的死亡,但那麼多人中隻有巫蝶是被他徹底吸收了灰火之輪,所以此間站立的,其實就是他們兩個人,兩個人,便是無敵。
老者殘存的意念在他的皮膚上帶出萬千變化,萬籬則是深入那道記憶深處,開始感知。
棋盤上,無數棋子正在空間咒文的淩厲刀意下倒在血泊裏,於是空白越來越大。
萬籬越是強大,那座山便越是安靜,而巫蝶則愈發興奮,因為他知道自己正在做一件極為不凡的事情,即便不知道這件事到底是什麼,也忘卻了本我的存在,他依舊驕傲。
少年看見了老人記憶深處的那些東西,不是關於帝留城或是神靈或是神侍的秘密,而是一份相當狂妄的野心。那老家夥無數年來一直渴望獲得近神的力量,空間、大地、光熱,他試圖通過無數道咒文創造出屬於自己的世界,他始終覺得神人本是一體同心。
這的確是近乎於褻瀆的想法,因為這種想法不應屬於造物。
但現在鮮紅的雪地上,這個理想正在不斷接近現實,因為萬籬真的已然近神。
這種感覺同他在至高月亮下的時候很像,仿佛隻是瞬間便已經過了近千年,千年中他對那些咒術的認識逐漸深刻,掌控的手段也越發高明。或許現在的他真的可以創造出一個屬於自己的小世界,便像是先前那個千年晨星般,甚至,還可以更加高明。
他想明白了很多,而與此同時,這個世界的人也變得越來越少。
不管是人還是黑獸,那些屍體逐漸被雪地吞噬,於是那山也變得愈發高大。
他愈發強大,山愈發高聳,相隔甚遠,相看兩厭。
終於有一天,萬籬再次站到山前,衣裳襤褸不堪,已經紅得發黑,而他視線中也終於僅剩數十個跪拜著的人,有漫天雪花飛舞,再也看不見過往那些年灑落在地上的血跡。
現在的山已經變得無比高大,仿佛將要破開這個世界般,棋盤上出現了兩極。
少年依舊年輕,卻已經強大得可怕,雖負手而立,可隻要動念便可喚來鋒刃將那些人切成碎末。隻是他始終沒有動手,因為即使動手,也不見得能勝過那山。
南北戰棋,執黑執白,規則各不相同,他棄盡所有棋子,於是無敵,它未出一子,於是同樣無敵,萬籬有些動搖起來,因為眼前便是最後幾個人,是最後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