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原上跪拜的不潔者們自然不能代表人間的所有人,更無法代表那些被神眷顧、強橫無敵的千年晨星,但他們跪在這裏,便是這片土地上唯一可用的棋子,於是萬籬隻有殺了他們,才能夠真正蛻變為棋盤上的白王,也便是那時的白王之威才能同眼前的山巒有一戰之力。
湛藍色的空間咒文在他的指尖泛著晶瑩澄澈的光輝,腳邊有數片雪花無風而舞。
便在萬籬遲疑的時候,黑山裏的那道意念終於動了動,天地間的顏色瞬間黯淡了幾分。
那是千年以來它落下的第一顆棋子,極遠處的天幕之上,無數流雲傾瀉而下將後方的整個世界偌大人間完全隔絕,煙塵中掩藏著的風刃相互飛舞碰撞,叮當之聲傳過千裏,繼而山峰連同整片大地都在轟隆聲中顫動起來,似乎正在向萬籬展示王棋所能擁有的無上威勢。
棋子落下,萬籬看見自己的胸口出現了一道影子,影子很長,像是把劍。
他神情驟凜,極為強大的咒術氣息自那件浸滿血水的鬥篷上噴發出來,呼嘯間便是數百道席卷原野的呼嘯颶風,與此同時,一道極為劇烈的痛楚順著他的胸口向四肢百骸蔓延開來,那片影子真的變成了一把鐵劍,鐵劍的那頭站著握劍的人,是他自己的模樣。
咒術師剛抬起的腳步再次落地,雪花被風卷起,於是他重重踏進黑硬的凍土裏。
他的手掌在空中生出千萬道變化,整個世界都開始不安震動起來,但那劍未動。
那張因為多年未曾照過鏡子而顯得有些陌生的麵孔安靜地出現在他的眼前,起先極為平靜,便像是勞累了整個白天之後終於尋見空隙,得以安然入睡般。但很快有極淺的瘋狂意味自那張臉上呈現出來,他斜揚起嘴角,眼睛眯著,金瞳與豎瞳幾度輪換,最終化為純黑。
萬籬記起當年自己在末流城的街市上也曾有過這樣的變化,在很多生死將近的時刻,理智如同海嘯前的潮水般盡數退去,而後瘋狂到來,強大頓生,他肆意吞沒一切。
執劍的人開始瘋狂,開始掙紮,於是那劍刹那又深了幾分。
幾道鮮紅的血水自萬籬嘴角淌了下來,原本憑借著他以近乎白王的境界,正常情況下根本就沒人能夠近得了他的身,但那劍並非是被手掌送進去,而是自他的身體裏麵生長出來的。劍刃先出,然後才有了握劍的那個他,那個自他身體中化出的他,所以萬籬避無可避。
他看著他因為興奮而不住顫動的身體,身上萬億記的咒術圖案淩空肆意生長著,於是他的身邊出現了一個嶄新的世界,這個世界裏麵有大地風塵日光,海浪撲打著石崖激起驚天的白沫,各種各樣的奇異顏色借著他的意念不斷誕生毀滅,其間自然有偉大生出,有渺小滅亡。
便像是當初在至高月亮之下時那樣,在屬於他的世界裏,時間以千年為一歲,來回往複。
但即使是時光與生死的流轉都未能將那把鐵劍毀滅,相反,那劍仿佛是紮了根似地不斷向四周蔓延開來,鋒刃轉黑,無數道劍像是炸開的荊棘團般出現在他的胸口裏,那是數十道劍,萬籬似乎終於體會到了些什麼,於是身邊的世界再度消失,他回到了那片雪原上。
他很痛,深刻入骨的痛苦,但他不能發出聲音,甚至不能皺眉,因為他是神靈。
正如這個世界千萬年都不會皺眉,不動容方為無敵。
但現在的他距離那樣的世界依舊有些差距,倒並不是差數步外跪在地上的那些人的命,而是差了絲鮮活的生機,他的世界裏始終無法誕生生命,自然也無法毀滅其中的生命。
他逐漸開始明悟爆發在這張棋盤上戰爭,想明白了很多。
對抗黑山的戰爭,並不是殺死所有人都能贏的,因為白王與黑王終究是不同的棋子,如何見得兩者相遇時必然便是公平的局麵?這個世界的生機便在於那些輪轉不息的生命,白王需要的是時間,黑王需要的便是絕對的狠厲與迅速,但除此之外,或許還有些別的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