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數雨水自漆黑的屋簷上點滴落下,在烏涼城落了整夜的寒雨此刻終於飄搖著停息散去,但此間的戰鬥與死亡並不像故事裏描寫的那般同時結束,城市裏仍有很多地方在隱隱燃著青煙,先前混亂留下的許多傷者疲憊無力地躺倒在雨水裏,任憑鮮血與同力氣緩慢流失。
萬籬輕輕吸了口氣,望著眼前容顏清麗的劍奴,神色平靜穩定得恍若極北無人的深湖。
然而當那道呼吸聲出口,他們腳下的整座城市都在隨之一同脈動,鷹界伴著夜風瞬息擴散至烏涼的所有角落,於是萬籬感知到了那些散逸在空氣中的破碎靈魂氣息,層層淺金色的光輝在空氣中無聲流動著,他先前已經將這件事情做過一遍,所以此刻無比熟悉。
腦海中的感知開始崩裂,鷹界正在逐漸消退,因為已經沒有了繼續存在的必要。
他的意識出現在各處,於是金色的雲開始在城邦上空彙聚,遮掩住深黑無光的夜幕。
雲層之下,很多人都抬頭震驚地看著這恍若神跡的場景,卻不清楚到底是誰引發了這樣的異變,劍奴也許已經明白了,但她被咒術師的目光鎖死,便像是被先前死在這座城裏的千萬人怒目緊盯著般,因為強烈的恐懼而僵硬在原地,便是連那把斷劍都再無力握住。
曆經嚴格訓練的奴隸或許可以悍勇無雙,卻不能真正做到毫無畏懼,因為那些膽大妄為的家夥肯定不會輕易屈從於販奴人手中狠厲的鞭子,最終能夠活下來的,總是膽小怕死的人。
便在這時,白之聆終於回神,抽出腰間做工極為精致的細劍,劍刃吟嘯,便向萬籬刺去。
他雖然不明白咒術師的身上正在發生什麼,卻能夠隱隱意會到正朝著少年湧去的如海意識,知道如果正麵對抗,或許便是自己也會受到極大的損傷,所以他毫不猶豫地抽出了劍。
萬籬依舊站在原地,臉色蒼白至極,他正斂神呼喚那些力量,所以根本無法防守。
奎占已經跪倒在血泊裏,目光迷離含糊,海祝城剩下的人或死或傷,除了他自己手下的人,場間再也沒有誰能阻止他。或許萬籬可以,但若要這樣做他就必須得從當前的狀態中脫離出來,到那時,哪怕隻是一瞬,他也有信心能夠通過灰火之輪的將他徹底壓製住。
劍尖距離萬籬不過隻有幾步距離,而哪怕真是不死之身,也不能忽視即將到來的痛楚。
似乎他隻能從那種狀態中掙脫出來,然後以命相搏,麵對失敗與死亡。
然而白之聆的劍終究還是停在了萬籬身前約半米的地方,金屬碰撞顫鳴,萬籬微微皺眉,倒不是因為他真的考慮過是否要先殺死白之聆,而是因為現在擋在自己身前的人太過熟悉,又總覺得有點陌生。那是海祝城的王者,被他的劍斬斷手臂肩膀瞬間重傷的伊光襲。
風掀起破爛的外衣,模糊的影子逐漸穩定清晰,男人艱難地在他身前站定。
先前被匕首的力量強行凝結出血痂的傷口瞬間開裂,於是大片的血跡再度從他不住顫抖著的身體裏噴湧出來,萬籬甚至可以看見伊光襲身體一側殘破不堪的內髒。很明顯對方是拚了命過來的,因為匕首或許能夠讓幾秒前的他保住性命,卻絕對救不了現在的他。
白之聆手中細劍瞬間收回又刺出,劍光在空中帶出道道殘影,姿勢有些像是萬籬先前聽顏鈺提到的劍舞者,隻是也同樣過於花俏,所以在他看來是相當拙劣的劍術。
伊光襲大概也是抱著相同的想法,被獨臂握著的匕首隻是隨意一遞,便再度將他擋住。
他的眼中帶著輕蔑,也帶著些憤怒與不甘。
因為他現在身上剩下的力氣僅僅能夠勉強接下這些攻擊,而再無回手反擊的可能,否則單以劍術論,現在的白之聆給先前同萬籬戰鬥的那個伊光襲殺起來,便是切菜般容易。
終究是因為他是神眷之人,而他不是,他未受眷顧,但他不打算死在這裏。
白之聆的眼中也終於升起慍怒,他的憤怒表現在麵容上,於是周圍無數的衛兵竟都不敢上前幫助他。因為他們不知道萬籬可能帶來的威脅,而伊光襲的命哪怕再好拿,那也是海祝城王室的命,自然隻能由白之聆取走,因為這便是他踏上傳說之路的第一步。
敢擋者,隻可能是死無葬生之地。
他踏步上前,細劍再帶起淒厲風聲,這次他的劍很快很亂,伊光襲雖然並不畏懼什麼,麵色卻也隨著不斷落下的劍影而變得愈發蒼白起來。骨質匕首上的血色正在不斷褪去,他知道自己快要支撐不住了嗎,但這是賭局,他在賭自己的命,所以必須繼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