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傾世(1 / 1)

天下人都傳趙國的月嫽公主,有傾世之貌,若能睹上芳容一麵,就是三世的造化。

然一夜塵埃殆盡,燒毀了傾世的容貌,三嫂躺在病榻之上,讓三師兄帶著仆人下去,隻留我一人。她大約神誌不清,開口問我卻是一句“寒桑,你可曾去過趙國”。

“未曾。”

“趙國的方言雖不如孟國的婉轉溫柔,卻別有一番風骨。趙舞名滿天下,趙國的姑娘少有不會跳舞的。趙國的米酒最是香醇,酒巷裏連風都能醉人,都城之中旌旗處處……我也隻見過一次,嫁去寧家途中見的。父皇曾說若我好好學舞,將來就把我許配給趙國最英勇的男子。我時常想著,若不是趙國亡了,我怕是遇不上寧容楚的。”

她似乎是看著我,又似乎是看著案上的燭火,眼中光亮明明滅滅,繼續說道:“宋國攻入皇城的前一月,父皇說要我嫁去孟國,我知他是為護我周全,也知那意味著趙國終究保不住了。離開皇宮的那一日,風吹得刺骨,父皇說孟國雖然在南方,但是那裏的冬日更難熬,但是嫽兒你無論如何都要熬過。到臨城城外那日,傳來了趙國亡國的消息,我站在崖邊往北方看,看獵獵寒風裏的那張大旗,上麵寫著‘趙’字,好像有千軍萬馬的嘶吼,然不過是幻覺罷了,趙國終是亡了,父皇也不在人世,往後趙月嫽你就是一個人,但是無論如何,我都要熬過。”

三嫂這些話像是在說給自己聽,一字字,都在往自己心上割:“我一直喜歡英雄,那種縱橫沙場在刀尖上過活的男人,可沒想到最後自己的夫君會是個精明又不正經的男人,許多時候倒要我去哄他,然攤上寧容楚,確實是我這一生的幸事。離開寧家回到母親身邊,我日日夜夜隻想著兩人,此生最愛我的兩個男人,隻是他們一個與我隔著生死,一個與我隔著家國。”

那時在三師兄的遺塵幻境裏,我曾說三嫂的性情與我極像,今日這番言語,倒真不像是她說的。我平日裏舌燦蓮花,但安慰人的話卻時常說得生澀:“三嫂,你且安心養傷,至於臉上這疤,三師兄別的毛病一堆,讓他始亂終棄倒也困難。”

三嫂笑道:“我雖可惜這容貌,但不會要死要活的,至於你三師兄,他若能就此放下我,也不是件壞事。”

“看得出三師兄對嫂子情深意重,當初休了嫂子,是何緣由?”

“是我逼的他,我不想讓寧家和祁重續的複國大業扯上關聯。”

“三嫂很想複國嗎?”

她微微搖頭:“不想。”

我頗為驚訝,她既然不想,三師兄怎的還帶著這一批軍械來助祁重續。

三嫂又道:“阿喬是趙國唯一的皇子,他生來癡傻,祁重續要複趙國江山,也不過打著挾天子以令諸侯的盤算。隻是昨夜那場火,他放錯時候了,差一點就燒死了阿喬。”

“此事是祁重續所為?”

“這世上除了他,還有一誰會這麼急著要除去你。”

“這和我……”

“寒桑,我隻有一事相求,”三嫂握住我的手,紗布裹著她的臉,唇瓣僵硬得動了動,“殺了我。”

我不知三嫂此刻在想些什麼,隻是此刻去把三師兄找來才是上策。然三嫂卻在我起身之時將我腰間的遺塵劍取了下來,說道:“不要去找容楚,我做這決定不易,若他來了,我一定會反悔。”

“三嫂既然舍不得三師兄,何苦做這等傻事。你若死了,又教他怎麼辦,還有巧兒,巧兒還等著你回去不是?”

三嫂聽了這話眼神頓了頓,隨後拔出了遺塵劍,眼神隨著寒光直至劍尖:“寒桑,不如我們打一個賭。”

“什麼?”

“把我的魂魄帶到遺塵幻境,若是到了此刻你覺得我該活著,就帶我出來。若你也覺我方才的決定正確,就讓我像秦太後那樣,永生都不要再醒過來。”

“茲事體大,我怕是賭不起。”

“事到如今,寒桑,你已不可能置身事外,”她神情凝重,頓了頓又道,“我不是為了容楚在做了這個決定,是為了趙國,為了父皇的尊嚴。”

誠然我很想知道趙國當年發生的事,關於祁靖遼,東方驀還有大長公主。隱約覺得,這些事會在三嫂的過去藏著,然若我怕走錯一步,會陷入同昨日火場之前一樣的困境,時刻懸心牽絆之人離去。

“我知道這對你而言並不容易,沒有直接一死了之,卻要你為難。可是若我走了,許多人事都要交由你守護,這其中,也包括你自己。”三嫂把遺塵劍交到我手上,把自己的手掌攤開,而後望向我,“我想不該再瞞著你,隻是蘭因你記住,往後千難萬難,一定要熬過去。”

昨日進入三師兄過去,看到東方驀把我抱到香寒山,得知我原本的名字——蘭因。

用遺塵劍劃開了三嫂的手掌,她昏迷之前,眼角露出些笑意來,隨後緩緩閉上,掩了眉眼的風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