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押運軍需物資回到江城,在澡塘裏泡了個熱水澡,半個多月驚險疲勞,仿佛隨著身上汙垢衝走,換上上尉軍服,正要去找情婦賽江城顛倒鸞風。老家傭人大汗淋漓氣喘籲籲送來我爺爺親自撰寫的家書。我爹看了,慌忙去唐公館見唐軍長。

唐軍長看了信說,真如信上所說。我爹說家父通易經精陰陽,若不是預感大限已到,家父斷然不會撰寫如此措辭的家書。唐軍長說你爹病得真不是時候。我爹說是呀,正值危難之時,用人之機。唐軍長說現如今兵敗如山倒,蔣委員長已逃到台灣,何況我這個雜牌軍長。鴉片運輸隊承擔了全軍多半軍響,讓別人替代我實在不放心。

我爹啪地一個立正敬禮堂說,陳某致死孝忠軍座,願舍小家顧大顧,為軍座赴湯蹈火在所不惜。唐軍長說,至古忠孝難兩全。倘若令尊真的一口氣不來,你會遺憾終身的。

唐軍長令人抬來一千現大洋交給我爹,再三叮囑我爹要不惜一切代價醫治我爺。假若真的大限已到,後事一定要辦得體麵風光。我爹推辭不過,說國破家何在,怪隻怪老袓宗興壞規矩,沒兒子端靈位牌,鄉鄰要笑掉大牙。唐軍長說令尊若駕鶴仙去,你要代我磕三個響頭。我爹說軍長的知遇之恩,陳某永世不忘。回家後,無論家父是生是死,把事情安排妥當,盡量早日歸隊。

清晨,太陽艱難地撕開霧靄,暖洋洋照進我爺的床頭。我爺看見地上的穢氣伸出魔鬼樣的手向他撲來。就衝上房觀世菩薩吼道;蠻子媽,我要曬太陽。

我媽一頭柴屑一手爐灰跑進我爺的臥室,用圍裙擦了手,要扶我爺下床,我爺執意不肯,非要我奶奶扶他不可。

至從我爺五十大壽,我爹在我嗎房間裏獨座到天亮後,我媽就鐵了心守望門寡了。我媽知道自已栓不住我爹的心,爹是唐軍長身邊的人,啥樣女人沒見過,風花女子柔情萬種,癡情女子尋死覓活。與其隔三年五載我爹回來象征性地履行一次丈夫的職責,點燃又撲滅愛情的火焰,不如早早死了這份心思,********撫養我哥孝敬公婆。

我爹走後,我媽自告奮勇承擔廚房的一切活計,奶奶辭掉廚師和傭人。白撿得一房媳婦,還是一個頂倆的幹活能手,奶奶自然高興得睡著也笑醒。我奶奶對我媽說,不管他死蠻子在外麵能耐有多大,不管他娶得幾房小妾,隻有你才是我陳氏門宗上家譜的長房長媳。我媽說這些都不奢求了,隻要婆母心中有我,累死累活兒媳也心甘情願。

我奶奶說,好了好了,從今以後我把當親閨女待。

我媽怯怯地走到觀世音菩薩塑像前,輕聲對奶奶說,爹要你扶他曬太陽。

我奶奶念佛經時,容不得半點幹擾。她篤信心誠則靈,心靜則寬。我媽一張囗,奶奶就聞到一股俗不可耐的汙穢氣。奶奶將木魚棒往地上一擲,木魚棒就歡快地跳到我媽腳邊。我媽把木魚棒撿起,雙手放回案幾上,然後畢恭畢敬退回奶奶的身後,垂首彎腰,聽候奶奶發落。奶奶歎了口氣,用食指戳了一下我媽的額頭,怒氣衝衝走進了爺爺的臥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