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熜把眼睛一瞪:“你還真是敢說啊你!那是朕少年孟浪之時犯下的錯,至今思之仍不免有些後悔。你若真想讓你主子做個有道明君,這樣的話就再也休提。”
“主子是君父,子不言父過。縱是父子失和,其屈也在子不在父……”
“朕曉得,無論朕做了多大的錯事,你都還當朕是主子。可在那些外臣百姓心裏,還當朕是君父麼?”
“主子……”
“朕有句話想說給你,也隻說這一次:朕今天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替嘉靖那個混蛋還債啊!”說著,朱厚熜竟然也流淚了,情緒也變得異常的激動:“朕要還是那樣的天子,天厭之;朕要還是那樣的君父,萬民棄之!所以朕也隻能委屈自家委屈你啊!
呂芳沒有想到“壬寅宮變”已經過去了四五個月,主子還一直耿耿於懷,忍不住大哭起來:“主子且不可這樣自責,全是奴婢的錯,奴婢沒有盡到本分……主子……”
“說起來你們和朕一樣可憐,都是沒有家的人,也隻能拿這座紫禁城當成我們的家。中人無外黨,精專可信任,維持皇權、查究百官、溝通內外之言,朕都離不開你們。可朝野士林不這麼看,他們隻當朕是置內閣於虛設,以家奴治天下,說你們讒諂媚主,佞邪邀寵,放毒人物,妒害忠良,還說你們專擅朝政,排斥異己,官以賄授,政以賂成。好多事本是朕的錯,卻要你們來擔那天下罵名,你們也不容易啊……”朱厚熜聲淚俱下地說:“可是,你呂芳一人賢良清廉有什麼用?宮裏派往全國各處數以千計的監軍、鎮守、礦監、稅使、采辦、織造、監督倉場,他們都能如你這般清廉自省麼?有多少壞了心肝的閹寺在我大明兩京一十三省為非作歹,恣行擾民之事,還貪婪卑劣,巧立名目,敲骨吸髓,大肆搜刮民財,惹得官紳士子側目,百姓沸反盈天。天子富有四海,素以國家奉養,不需要置辦私產這話都是說給外臣聽的,你也曉得,每年各處皇莊礦廠給宮裏掙得上百萬兩銀子不假,可被他們貪墨的怕有十個一百萬也不止!你去年底查獲處置的那幾個稅使礦監,哪個不是如此?上繳十萬兩給宮裏,自家卻截留私吞了上百萬兩,算起來一兩銀子又有幾分幾毫能裝在朕的口袋裏?既然錢都被他們貪了,朕索性就不要了,都交給政府,讓那起子壞了心肝的閹寺無處可貪,斷了他們念想,也少了許多是非。再者,即便你呂芳嚴刑峻法懲貪肅惡,可銀子都被他們揮霍了,你拿抄沒他們家產所得贓款,可夠撫恤被他們欺壓**的百姓麼?你去年不也得請朕的旨從宮裏內官監調了五十萬兩銀子麼?朕不單是你們的主子,還是大明的天子,是大明萬民的君父,朕的身邊出了這等禍國害民之人,朕也隻能打落門牙,和著血水往肚裏咽,可是那起子壞了心肝的閹寺做的孽,都會被官吏百姓記到宮裏,記到你呂芳的頭上,最後都會記到朕的頭上,他們是在給朕的臉上潑髒水啊!他們做了孽,你呂芳事後掏再多的銀子也買不回朕的官心民瘼!自古治世民為天,孟聖人曾說過‘民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唐太宗也說過‘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真到了天下人都不值朕的那麼一天,你們不也無家可歸了麼?”
“主子……別……別說了主子,奴婢的心都要碎了……”呂芳大哭著說:“是奴婢愚笨少識見,隻曉得伺候好主子,不曉得體諒主子一片愛民之心……”
一口氣說了那麼多話,朱厚熜覺得心頭的壓力驟然減輕了不少,想到自己是一個已經三十七歲,皇帝也做了二十二年的人,哭鼻子抹眼淚實在可笑,趕緊抹去了臉上的淚水,說:“好,朕不說了。你不要哭了,朕今日哭過日後便再也不哭了,我們繼續吃飯!你不是擔心宮裏的人餓飯麼?吃過飯,朕給你一注大財!不要瞪著你那牛卵子眼睛看著朕,朕不會誆騙你的!”
呂芳吞吞吐吐地說:“回主子的話,奴婢不是為著這個。奴婢是……”他咬咬牙說:“主子……主子不該說‘吃飯’,該說‘進膳’……”
“切!你又不讀孔夫子,怎也忒多禮!進膳不是吃飯麼?朕就樂意說吃飯,怎麼著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