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得之我幸(二)(2 / 2)

司禮監負有皇命的上差都這麼說了,機靈點的人該趕緊請罪並一起憤君父之慨,譴責那些不識大體的舉子,海瑞卻不服氣地抗辯說:“在下還要鬥膽駁呂公公一句,天下子民,士農工商自有分野,優撫士子為國朝祖宗成法,如今卻要勞作與黔首同,恐非仁君治國之道。再者,士子既為國朝根基,朝政有失自然要犯言直諫,此乃我輩份內之事,不是什麼‘瞎鬧騰’!”

“原本你寡母賢妻終日紡線織布,還要節衣縮食才能助你求學上進;如今朝廷以五十畝免稅官田賜於如你這般的寒門士子,你等可以衣食無憂地讀書做文,到底那樣是國朝禮尊士子之法?”呂芳冷笑一聲,又說:“我身為下賤,不習孔孟,不曉得什麼士農工商的分野,隻是想問你一句,你們讀書人動輒就稱堯舜禹湯,我倒想問問,堯舜以降至三代,天下之人可有這等分野?再者,天之道,曆來都是損有餘而補不足,先哲也有雲‘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如今皇上效法上古仁君,奪一幹豪強富戶之財廣濟天下之人,上合天意,下順民心,新政才剛推行一年,國朝吏治與財政已大為好轉,我大明已顯中興之象,這樣的新法有什麼錯?又怎麼不是仁政?”

此時的海瑞畢竟還隻是一個不諳世事的書生,論及政務怎會是暗中輔佐皇上柄國二十多年的呂芳的對手,當即皺著眉頭答不上話。

見這個迂腐的書生被自己駁的啞口無言,呂芳感到了一絲快意,但他一個“內相”跟一個舉人較勁,縱然占了上風也是勝之不武,便將語氣緩和了下來,說:“好好想想我今日對你說的話,到了國子監好生研習經史子集,準備下一科的大比。你不才是個舉人嗎?選官出來也不過能任個九品教喻,終歸不是正途出身,日後前程也有限。要想濟世安民,還得靠八股那敲門磚魚躍龍門才是。”

一席話說的在情在理,海瑞心裏十分感動,深深向呂芳行了一禮,說:“謹受教!”

“那你歇著,我也該回去給主子萬歲爺繳旨了。”呂芳衝海瑞拱拱手,起身就要出去。

海瑞趕緊叫了一聲:“呂公公!”等呂芳停住了腳步,他說:“在下還有一事想請教呂公公。”

“請說。”

“海某不才,又犯下了不赦之罪,皇上為何還要這般加隆恩於在下?”

呂方微微一笑:“國朝以孝治天下,皇上更是天底下最大的孝子,你又是個事母至孝的人,自然要高看你一眼。”

海瑞泛起了疑惑:“這些事皇上都知道?”

呂芳感慨地說:“我大明兩京一十三省的億兆生民、萬物靈長都要主子萬歲爺一個人嗬護著,國事家事天下事,他是無所不知啊!”

海瑞哽咽著說:“皇上垂治九州,身上擔著我大明江山,在下一個蠻夷之地的書生,竟也能簡在帝心,這等浩蕩天恩,海瑞縱是肝腦塗地也無以為報……”

“曉得皇上的一片苦心就好,到了國子監好生讀書。自古忠臣多出於孝門,皇上還指望著你日後能移孝做忠,為朝廷效命呢。”

“皇上……”海瑞哭拜在地上。

東暖閣外,呂芳跪下叩頭:“奴婢給主子繳旨來了。”

“進來吧。”朱厚熜正在欣賞一幅字:“見著海瑞了?”

“回主子,見著了。他原本想回家侍奉寡母,後來聽了奴婢的勸,願意入國子監讀書。”

“有你呂大伴出馬,就沒有辦不成的事情!”朱厚熜誇獎了呂芳一句,饒有興味說:“對此人印象如何?”

“回主子,是個至真至誠之人,對主子的忠心形之於外更是發自於內。不過人還年輕,書生氣太重,執拗了些個。”

朱厚熜笑著說:“看這樣子,那個海南來的小舉人把朕的內相給罵了!”

呂芳老老實實地回答說:“罵倒不至於,隻是說不多幾句話,倒駁了奴婢兩回。”

朱厚熜點點頭:“不那樣,他也就不是海瑞了!你方才不是說他是個至真至誠之人嗎?其實還有四個字:至剛至陽!是上天賜給我大明的一把利劍啊!用的好了能幫朕廓清宇內、滌蕩神州;用的不好了,嘿嘿,恐怕連朕都要為其所傷……我曉得你如今還不以為然,日後你就曉得了。唉!不說了,朕丟了這麼大的臉,可日子總得過,昨日內閣轉到你司禮監的奏折就揀緊要的說給朕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