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老奸巨滑(二)(1 / 2)

見兒子皺著眉頭疑惑不解的樣子,嚴嵩便說:“你爹方才提到回鄉守製,避居鈐山潛心讀書。論說尋常人守製依律三年,實不過二十七月,你爹為何在家鄉待了整整八年?”

嚴嵩生於成化十六年,於弘治十八年中進士經館選為庶吉士,正德二年散館之後被授為翰林院編修,躋身於翰林之列,時年僅28歲,可謂少年得誌,一片錦繡前程似乎已在他的麵前展現。但他於次年以祖父和母親相繼去世為由,回鄉守製,在江西分宜介溪的鈐山閑居八年,其中緣由頗耐人尋味。

嚴世蕃想了一想,說:“時值先皇正德帝優遊倦政,權閹劉瑾等人擅權亂政,父親不願與之同流合汙,便退隱山野,寄情林泉。”

“說的倒也不為全錯。”嚴嵩點點頭說:“為父退隱鈐山也是斯時形勢所迫。作為新科翰林,若是與閹黨抗衡,無異於螳臂擋車,自取滅亡;若是貪戀棧位,要保得身家性命便須投靠閹黨,為父所不恥為之也,此其一。其二,也因當時朝臣囿於黨爭,權閹劉瑾為陝西人氏,內閣首輔焦芳祖籍河南,因此朝廷中是北人的天下,南人大多受到打擊和排擠。兼之焦芳因舊時與詹事府詹事、江西籍彭華多有罅隙,對江西人氏恨之入骨,家父隻得借丁憂之機,托辭稱病,銳意名山大川,攬勝尋幽,以詩文自娛。”他停頓了下來,問嚴世蕃:“你爹跟你說這些是何用意,你可明白?”

嚴世蕃懵懵懂懂似乎明白了一點,卻又似乎不明白,在自己父親麵前也不必裝假,便說:“兒子愚鈍,請父親明示。”

嚴嵩知道自己的兒子並不愚鈍,相反在政治敏銳性以及揣摩聖意的本事上遠遠超出普通人,但出於父親的關愛,他還是時常諄諄教誨之,就是怕他太自作聰明,一個不留神就葬送了一生前程甚至身家性命。因此,他耐心地對兒子說:“這便是為父對你說過多次的‘為官三思’了。什麼叫‘三思’?思危、思退、思變是也!為父托辭稱病,明哲保身,便是思危;隱居鈐山,遠離波詭雲諉的官場,便是思退;韜光養晦,潛心讀書養望,便是思變。自正德十一年應詔複職,重歸廟堂以來,為父仍秉持‘為官三思’之道,修身養性,從不招惹是非。隻有如此,方能在官場安身立命,以待時日。”

“當今皇上即位大寶之時雖是幼衝之年,且是旁係入繼大統,卻城府很深,是一代雄猜陰鷙之主,甫登天位便開“禮議之爭”,曠日持久,楊廷和等迎立有功的前朝輔臣或喪命,或下獄,或遭貶,皆被逐出朝廷,張熜、桂萼不過正德十六年的進士,於五六年間不經廷推公議便躋身內閣,運籌朝堂,此乃國朝絕無僅有之事,世人多側目而視,朝臣言官更連上彈章奏本,皇上一概置之不理,對其寵信一如既往,足見其乾綱獨斷之意。

“其後夏言升禮部尚書、入閣拜相更是如此,雖說擢黜之恩皆出之君上,但國朝任官自有規製,封授官職不能由皇帝一個人說了算,即便聖意已定,也須經吏部擬文報內閣票擬,經司禮監批紅後還要由吏部下官牒任命,皇帝卻不能發中旨直接封授官職。憲宗曾於成化年間繞過內閣和吏部,直接頒布詔令封授‘傳奉官’,便引起了朝野一片非議,勸諫奏疏接連不斷,待憲宗駕崩之後,那些傳奉官也被盡數裁汰。若從此例,夏言與時任首輔的張熜張孚敬勢同水火,即便吏部秉承上意擬文呈報,也必為內閣駁回,怎不會張熜說半個‘不’字?自夏言始,莫說是六部九卿,便是內閣學士,也皆是皇上一道中旨或任命、或斥退、或召回,等閑也無人再提起祖宗成法、朝廷律令了!”

嚴世蕃已經明白了:“依爹的意思,皇上厲行一君獨治,容不得別人說三道四。那為何不許兒子提及新政之過?這一年多來,夏言那老不死的在內閣當家,若是皇上有意廢弛新政,他便是第一個頂罪之人,恐怕就不是罷官去職這麼簡單,爹也正可除去這個心腹大患……”

嚴嵩第一次對兒子露出了失望的神情,半是遺憾半是惱怒地說:“跟你說了這半天,你竟還是未能參悟半點!你怎知皇上有意要廢弛新政?”

“舉子罷考,亙古未有,皇上傷了麵子,時下又出了陸樹德這等事情,自然對此前所一意推行的新政有所不滿……”

“差之毫厘,謬以千裏……差之毫厘,謬以千裏……”嚴嵩打斷了兒子的話:“你莫非是桃花源中人,不知有漢,無論魏晉?為父且問你,新政是誰的主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