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老奸巨滑(二)(2 / 2)

嚴世蕃不服氣地抗辯說:“兒子自然曉得是皇上自個的主張,但爹也說了,皇上是一等雄猜陰鷙之主,最是多疑善變。就拿爹出閣一事來說,此前他一意玄修,旦夕也離不開道士方生,日夜在大內開壇建醮,爹恭撰的青詞一日等不得一日,時人不曉得爹的苦衷,還以‘青詞宰相’相譏,未曾想一夜之間,道士進了詔獄,至今生死不知;爹也被趕去抄那《永樂大典》,莫非他真在一振作之間便幡然醒悟,要做那唐宗宋祖般的明君聖主麼?石公公、李公公都未敢明說,但言下之意似乎宮中有事,皇上才有此劇變。縱是有事也是他自家所為,至多委過於那幾個招搖撞騙的雜毛老道也就罷了,為何遷怒於爹?爹起初也是不讚同他那般迷信方術尊崇道教的,趙文華進獻‘百華仙酒’之時,爹還婉言勸諫過他,他聽也不聽,反責怪爹不能事君惟忠,到了後來卻都成了爹的罪過,足見他也不是那等肯自認其過的人!因此,兒子認為,舉子罷考及陸樹德之事出了之後,皇上便有了要改弦更轍之意,他還是會拋出人來代他受過,先是陳以勤那老東西,其後便是夏言那個老不死的,時下內閣那幫人一個也跑不了!”

聽兒子喋喋不休地說了這麼多,嚴嵩冷笑一聲:“隻知其一,不知其二,你何時才能改了這自以為是的毛病?你道皇上會把舉子罷考及陸樹德之事放在心上?莫說是死了一個陸樹德,便是再死上十個八個,隻怕皇上也不會稍有動容。我大明朝什麼都缺,就是不缺官!當年大禮儀之爭的左順門事件,數百名官員跪哭請願,其中有九卿二十三人,翰林二十二人,給事中二十人,禦史三十人,各部諸司郎官近百人,聲勢不比舉子罷考小,影響更遠甚於陸樹德自盡。皇上是如何處置的?四品以上一律停止俸祿,四品以下一百八十人廷杖,一次就杖死了十六人,當時皇上多大歲數?還不到弱冠之年!赫赫天威之下,自此以後再也無人敢拭其鋒芒!如今皇上當國已二十三年了,區區三千舉子罷考,小小一個五品修撰投繯,你便以為他會改弦更轍,豈不可笑!”

“那……”嚴世蕃又不明白了,問道:“爹是怎麼看皇上此次格外加隆恩於陸樹德?”

“帝王心術,雖鬼神不言,但總有形跡可尋。”嚴嵩說:“為父方才說皇上不會把舉子罷考及陸樹德之事放在心上,但並不是說皇上就會漠然至之,畢竟舉子罷考、命官自盡有傷朝廷體麵,皇上即便不怕世人非議,總要顧及千秋萬代之後,記諸史冊,後人該如何評說。也如你方才所說,出了這等事,總是要有人受過的,大概便是那陳以勤,皇上恩遇陸樹德便是此意。”

“就這麼簡單?爹為何斷言皇上沒有廢弛新政之意?”

“為父好歹也曾柄國數月,總也知道國朝吏治及財政狀況,確如皇上所言,已到非改不可的境地了!”嚴嵩說:“千秋萬世國柞綿長那是空話,堯舜以降,多不過八百八十年的周朝,何曾有屹立千年而不倒的朝代?大明已立國百七十年,依為父看來,再過百七十年倒也不是難事,皇上若是胸無大誌,做個中平守成之主也就罷了,但看這樣子,皇上享國二十年之後,卻要發奮圖強做中興聖主,這才厲行新政以刷新吏治,廓清財政。隻是百年積弊豈能一朝盡除,皇上行事也過於操切了些……”

“那也是夏言那老不死的一意奉迎君上!他不是號稱‘豪邁有俊才,縱橫辨博,人莫能屈’麼?怎地重歸廟堂之後卻象變了個樣子似的,竟有了奸臣之相?”

嚴嵩搖搖頭:“夏言可不是高儀楊慎那幫書呆子啊!國事糜爛至斯,皇上又要奮萬世之雄心,創我大明中興之偉業,任誰在內閣當家,都不能說半個‘不’字。明白了此節,無論如何他也隻能這麼去做。”

嚴世蕃還是不能完全同意父親的判斷,自顧自說道:“那也不盡然。張熜張孚敬當日議禮調門比誰都高,一進內閣便低了許多,任首輔之後,更是存了功成之後便想求名的心思,也開始忤逆皇上的意思了。”

“這便是他後來屢屢被皇上斥退,連個夏言都治不了的緣由!”嚴嵩說:“從這幾位首輔身上,你可學到了什麼?”

“孩兒愚鈍,請父親明示!”

嚴嵩一字一頓地說:“他們都不是皇上所要的柄國之臣!要伺候那樣的皇上,還得你爹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