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哪裏去?”
“陳以勤畢竟與夏言有半師的情分,你爹要策動人彈劾他,於情於理也該跟夏閣老打個招呼。”嚴嵩說:“快去換件官服,省得讓人看了不雅相。”
“換什麼?就這般讓他看去才好!”
“本是正大光明之舉,又何必授人以柄呢!莫非也要讓人覺得我們是挾私憤才上疏彈劾他的麼?”
“依兒子之見,還就這樣去較為相宜。”嚴世蕃眨巴著那隻獨眼,笑著說:“若非如此,兒子恐爹還真真不好對夏言那老不死的開口呢!若他一意勸爹休兵罷戰,爹該怎麼回話?不若爹便以兒子今日受辱為由,找他內閣首輔主持公道,他定會好言勸說我父子罷手,我們也可賣個麵子於他。至於陳以勤那個老東西,今日隨兒子同去的葉樘是都察院的禦史,有風聞奏事之權,任他怎說旁人也不能怪罪於他,夏言那老不死的縱是有氣也說不出什麼話來!”
嚴嵩深深地看了兒子一眼,嚴世蕃惴惴不安地問:“爹,可是兒子又說錯話了?”
“不,你說的極對,極對!”嚴嵩感慨地說:“東樓(嚴世蕃的字)啊,這大明的內閣終歸是我們嚴家的!”
今日在陸樹德家中發生的事情早就人稟報給了夏言,因此嚴嵩的來訪並沒有令他覺得詫異。
這兩位江西老鄉的關係實在微妙,嚴嵩短短十年間由國子監祭酒升吏部右侍郎,轉遷升南京禮部尚書、吏部尚書;改任北京禮部尚書兼翰林院掌院學士,每一步都是靠這位年輕新進的夏閣老提攜,其後更得以升任武英殿大學士,入值文淵閣參與機要。可嚴嵩入閣拜相之後便勾結他人構陷夏言,於嘉靖二十一年七月將夏言逐出內閣致仕還鄉,自己掌握了朝政大權。誰知夏言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在家待了沒幾個月就又被皇上召回複任內閣首輔,嚴嵩斯時卻已被皇上一腳踢去抄錄《永樂大典》。滄桑巨變之時,嚴嵩也知道低頭服軟,厚著臉皮多次求見夏言,即便夏言稱病不見,他也買通門房直入後堂,不顧臉麵地跪倒在夏言麵前,請求夏言寬大為懷,不要計較自己往日的過錯,說盡了好話。夏言雖不齒其為人,但一來不好意思再痛打落水狗,二來也是動了惻隱之心,便沒有追究。嚴嵩躲過一劫之後,對夏言越發的殷勤巴結,逢年過節少不得過府拜望,兩人竟然恢複了當日那份鄉誼,但情分自然比當日淡了許多。
早就猜到了嚴嵩的來意,也想好了怎麼勸他,此刻見了嚴世蕃那個模樣,夏言也吃了一驚,忙將他們父子二人讓到書房。
嚴嵩父子也不避奉茶的傭人,一進書房就給夏言跪下了:“請夏閣老為我父子二人做主啊!”
“這……這……”夏言被弄了個措手不及,趕緊拉著嚴嵩的袍袖:“嚴大人,使不得,使不得!”然後板著臉對嚴世蕃說:“東樓,縱是有天大的委屈,也不該竄唆著令尊做這等失禮之事,倒要折殺本輔了!”
見夏言稱自己為“嚴大人”,稱兒子為“東樓”,嚴嵩知道夏言的心裏終究還是沒有完全原諒自己,便反手握著夏言的手,說:“此事不怪小兒,實因老朽無能,一乃失愛於君父,二來獲罪於閣老,官場士林對老朽多有責難,更累及小兒為他人所辱,老朽愧為人父啊!今日攜小兒前來,一是為求閣老主持公道,二來老朽想給皇上寫本,懇請皇上恩準致仕還鄉。往昔雖多有得罪之處,且請閣老看在鄉誼情分上,照顧小兒。”
“嚴大……惟中兄(嚴嵩的字),”夏言終於改口了:“你這又是為何呢?陳學士門下舉止失措,玷汙官箴,老夫聞之也不勝駭然,正欲前往他府上責其約束門下,你卻已來了。既然如此,本輔便代他向你惟中兄及東樓賠罪……”說著,就輕輕掙脫了嚴嵩的手,拱手向嚴嵩父子做了一揖。
嚴嵩連忙側身避讓一旁,忙不迭聲地說:“怎敢如此,怎敢如此……”嚴世蕃也趕緊磕頭還禮,三人在書房裏各自忙成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