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樹德頭七過後三日,都察院禦史葉樘上了一道疏,參奏翰林院掌院學士陳以勤仗勢**職官司曹,挾私泄憤逼死人命。其理由有三:其一,自陸樹德彈劾陳以勤後,陳以勤策動門生故吏日夜守在陸樹德家門口叫囂叱罵,嚇得陸樹德躲在家中多日不敢出門,最後被逼無奈之下,終於含恨自盡;其二,陳以勤鼓動一幹不明真相的官員連上彈章奏本,逼迫君父對陸樹德從重論處,陸樹德覺得百口難辯,便咬破手指,在邸報所登的劾文之上寫滿了“冤”字;其三,陸樹德雖被逼死,臨終之時卻還不忘向君父盡忠向朝廷效命,將其彈劾陳以勤奏本的草稿懸掛在胸前,一是以死明誌,二來也是屍諫,以示至死不改其不與陳以勤這種辜負聖恩欺淩朝廷命官的小人同流合汙的初衷。
所謂死無對證大概就是這種情形,任誰都覺得葉樘的說法頗有牽強附會之處,可誰也拿不出確鑿的反駁證據。何況禦史有風聞奏事之權,朝廷律法賦予他們隨意展開聯想並隨意批評指責任何人的權力!尤其是他所說的第三條證據,國朝此前也有過先例:就在武宗正德帝時期,權閹劉瑾禍國亂政,又在東廠、西廠之上更設立內行廠,嚴密監視百官,肆意**朝臣,戶科都給事中許天賜想彈劾他,奏疏已經寫好後卻不敢投遞通政使司,便將奏疏揣在懷中,懸梁自盡以明心誌,勸諫君父。此事相去不遠,陸樹德又是翰林院史官,曾參與為武宗先帝修《實錄》,他投繯之時將彈劾陳以勤的奏疏裝袋懸掛於胸前,焉知他不是效仿許天賜之例,想以死來抗爭陳以勤及其門下對自己的欺淩和侮辱?!
百口難辯的陳以勤再次被氣得吐血臥床不起,他的門生故吏咽不下這口氣,紛紛上疏彈劾參奏葉樘行事乖張、攀附權貴及索賄貪墨等穢跡。
葉樘是嚴嵩的門生,說他攀附權貴便是掃了嚴嵩一筆。嚴嵩如今雖然失愛於君父,被逐出內閣改任閑差,但畢竟是當過多年禮部尚書主持過多次科考之人,還於嘉靖二十一年七月夏言被皇上革職斥退後,雖未明確繼任首輔,卻在實際主持過內閣全麵工作三、四個月,也照樣有一幹門生故吏充斥朝堂,那些人自然不會置之不理,便憤然而起為葉樘抗辯。怎奈葉樘為官確有不檢點之處,那些人想明著幫他說話顯得力不從心,不得不轉而攻訐陳以勤門生故吏的種種失職舉止及違禮言行。
以夏言為首的內閣學士以及前一段時間去過陳以勤府上探望以示慰問的當朝大員既替陳以勤抱不平,又惋惜於不幸亡故的陸樹德,此時已心神大亂,加之他們都知道嚴嵩與陳以勤兩人積怨由來已久,在陸樹德頭七公祭之日陳以勤的門生又毆打了嚴嵩的兒子嚴世蕃,兩人舊恨未消又添新仇,便抱著“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原則,各自約束門下不得介入這場意氣之爭,任由兩幫人筆來墨往打了個不亦樂乎。
陳以勤資曆雖老,官運卻不是很順,門下沒有多少得力幹將,加之他本就不是善於黨爭之人,時下又纏綿病榻,自然對門生故吏的反擊事宜不能謀劃妥當,翰林院那幫涉足官場不久的愣頭青詞臣們漸漸在這場紛爭之中落了下風,有人氣不過就上了一道奏疏,直接彈劾嚴嵩貪贓枉法,弄權亂政。
因陸樹德一事,陳以勤是首當其衝之人,被嚴嵩門下指責斥罵也是沒有辦法,但嚴嵩卻一直隱匿在幕後,因其門下之過就彈劾他,顯得有些牽強,加之嚴嵩早就已經遠離政治中心,翻舊賬炒冷飯之舉非但沒有殺傷力,更引發了嚴嵩門下的激烈反彈,不但京城六部等各大衙門的京官連上彈章奏本,嚴嵩遍布兩京一十三省的門生故吏也紛紛起而攻訐陳以勤。
這個時候就顯示出來嚴嵩當日對兒子嚴世蕃所說的“為官三思”要旨的精妙了——嚴嵩這兩年韜光養晦,一直在埋頭繕抄輯錄《永樂大典》,沒有多少錯處能被人揪住不放;而陳以勤就不同了,再修身持謹,畢竟也是六部九卿之一的翰林院掌院學士,朝議之時總要奏事發言,以他的迂腐不思變通的性格,多有不當上意之處;即便沒有,這些年來的高頭講章總有幾處疏漏,與同僚屬下晤談宴飲之時總有有失官儀甚或非議朝政的時候,嚴嵩執掌翰林院也有五、六年之久,陳以勤的這些過錯自然有人會透露給嚴嵩門下,成為新一輪彈劾的炮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