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拱見恩師不肯出麵,負氣地說:“師相既有這些顧慮不願出麵,那學生自己上疏。”
“肅卿!”夏言惱怒地叫了一聲,本想勸阻他,隨即一想,皇上對自己的這個門生一直青眼有加,或許讓他試試也好,成則萬事大吉,不成皇上也不一定會降罪於他,便說:“你是皇上親點的秘書,也是天子近臣,要見皇上寫個帖子求見便是了,不用上疏。”
高拱想了想,說:“師相慮的是,若是學生回去草擬奏疏,再繕抄遞送通政使司,一來二去,皇上今日也不一定能看到,於事也無補。學生這就寫帖子求皇上召見。”
夏言心中慨歎一聲,這個門生也太老實了,不讓他上疏的主要原因是皇上已經明發口諭,有敢為趙鼎等人說情者,一律殺無赦,以自己內閣首輔的身份和權勢,也不敢輕易去觸這個黴頭,高拱不過一五品小吏,若是公然上疏抗辯,定會觸怒天顏,禍在不測之間,他竟然沒有想到這一節!
用充滿內疚和感動的眼光看著高拱,夏言才突然感悟到自己平時雖然自認為對門生都一視同仁,但對高拱卻總有幾分格外的愛憐,原來正是他這樣的“心地坦蕩,真實不假”的天性讓自己覺得更比其他門生親近。
“給你的那些同年說情來了吧!”朱厚熜板著臉看著跪在麵前的高拱,說:“不在軍營之中給朕練兵,瞎攙和什麼!”
“回皇上,微臣是皇上親點的秘書,侍從左右以備顧問,就朝政事務提出意見供皇上參考是臣的職分,心裏有話自不敢欺君罔上。”
“你心裏有話不吐不快,朕心裏的話又說與何人!自古為人主者,須得仁服天下,又須威加四海。一個‘仁’字,一個‘威’字,就象朕的兩條腿,缺一不可。你倒要朕把哪條腿砍去?”朱厚熜不滿地說:“你是兩榜進士出身,也該學過帝王師學,朕百年之後,還指望著你輔佐朕的兒子、孫子呢!怎麼連這個道理也不曉得?若是一味行婦人之仁,怎麼輔佐幼衝天子!”
高拱亢聲說:“臣不敢做帝王師之想。臣以為受廷杖的雖是趙鼎等一十八名官員,但為之痛心的,卻是天下士子!”
朱厚熜勃然大怒:“好啊!你言下之意,是朕要與天下所有的讀書人為敵了!”
“臣不敢做那樣之想。”高拱話雖如此,卻一點也不服軟:“但官紳一體納糧之新法尚不為士子所接受,卻是不爭的事實!”
“你高拱如今也這樣說朕!不錯,不錯!到底是同年知交!”朱厚熜怒氣衝衝地說:“既是如此,朕且問你,當日趙鼎找你具名上疏,你為何拒絕?若是怕朕怪罪不敢具名,為何現在又過來跟朕鬥法?!”
“回皇上,微臣不是怕得罪皇上,實是因臣不敢苟同他們對於新政的看法,故不願與他們一起具名上疏。”
原來高拱不是因為懼怕皇權而不敢具名上疏,朱厚熜覺得自己沒有看錯人,感到了一絲欣慰,怒氣也稍微緩和了一點,便問:“這就奇了,你也是自幼便習孔孟之道,經縣試府試鄉試會試一路走過來的科甲正途出身,為何卻又不讚同他們的看法?分明是口非心是,犯下了欺天之罪。”
自趙鼎那日找他具名上疏之後,高拱就深入思考過這個問題,雖還沒有完全考慮成熟,也大致理出了個脈絡。身為人臣,君父有問不敢不答,加之皇上已經懷疑自己的用心,高拱便尋著自己的思路,將自己對於程朱理學和陽明心學的反思以及那“救時”、“致用”的實學思想給皇上講了。
盡管聽得不大明白,朱厚熜還是大感興趣,轉怒為喜道:“如此說來,倒是朕錯怪你坦蕩無私的高肅卿了。你還真不是趙鼎那等死讀書讀死書的人,難得,難得!我大明若是一半士子有你高拱這樣思想進步之人,朕也就不必為個新政被天下士林罵死 !”
高拱頗難為情地說:“臣管窺之見,當不得皇上這等盛讚……”
朱厚熜想了想,說:“朕拜托你一件事,你且要給朕做好!”
高拱忙說:“臣當不得‘拜托’二字,但凡君父有命,臣萬死難辭,請皇上明示!”
“花些心思,將方才與朕說的那些整理成一篇宏文,用你平生所學所思幫朕正人心、靖浮言!”
著書立說匡正人心雖是一生的宏願,但自己畢竟人微言輕,皇上的要求讓高拱有些躊躇了,不敢立刻回話。
“怎麼?不敢為天下先嗎?朕還指望你鐵肩擔道義,妙手著文章呢!”朱厚熜激將道:“早有你的宏文問世,啟迪那幫迂腐書生的心智,朕何苦要背個‘暴君’的名聲動用祖宗家法啊!”
高拱這才明白了皇上的一片苦心,重重一個頭磕了下去:“臣領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