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啷”一聲,不知道是哪個韃靼潰兵被這聲怒吼嚇得肝膽俱裂,竟然將手裏的兵器掉在了地上。
有人第一個帶頭,其他士兵的鬥誌也被徹底摧毀,一個個都將手中的兵器扔在了地上,從馬背上跳了下來,跪在地上開始脫身上的皮甲。
這個時候,大太保楊尚賢策馬衝了過來:“皇上有旨,趕緊收兵,省得韃靼大軍再殺將出來,徒然增加我軍傷亡!”
高拱此刻已與俞大猷和戚繼光彙合一處,聽後忙說:“皇上聖明,我等謹遵聖諭。”他和俞大猷、戚繼光先押著俘虜退回本陣,由曹聞道帶著步兵和弓箭手保持陣型緩緩地後退,一邊防備韃靼軍隊偷襲,一邊打掃戰場,收集明軍陣亡將士遺體和刀槍弓箭等軍械。埋伏在兩側房屋中的擲彈兵也撤了回來。
高拱等人剛帶隊回到陣前,朱厚熜便迎了上來,老遠就率先向他們拱手,道:“百年之恥,一朝洗雪!肅卿、誌輔、元敬,辛苦你們了!”
哪有皇上先給臣子行禮的規矩,三人嚇得趕緊趨前幾步,撩開甲胄前麵的半幅攬裙,單膝跪倒在地,說:“全賴皇上齊天洪福,全軍將士拚死效命,臣等幸不辱命!”
朱厚熜看見俞大猷半身鮮血淋漓的樣子,忙問:“誌輔,你可是負傷了?”
俞大猷此刻才感覺到左臂一陣劇痛,歪過頭看去,原來不知道何時左臂被敵人砍了一刀,拉開了一寸多長的口子,正不斷地流著血,幸有甲胄護著,未傷到筋骨,方才激戰之中未曾發現,他忙說:“謝皇上掛懷,末將隻是一點皮外傷。”
朱厚熜又轉頭問戚繼光:“元敬,朕方才見你背部中箭,傷得可重?”
“回皇上,也隻是一點小傷,末將已命人將箭矢拔去,不礙事的。”
“好好好,這便是吉人自有天相啊!”朱厚熜樂得嘴都合不攏,將他們三人攙扶起來,眼中噙著淚花說:“你等此番大勝,揚我大明軍威,可稱再造社稷之功臣!”
三人怎麼敢接受如此之高的評價,趕緊推辭說:“臣等不過略盡人臣本分而已,皇上盛譽,愧不敢當。”
朱厚熜感慨地說:“隻這‘本分’二字,說來容易欲做卻難!你等且先下去歇息,並傳醫官來為兩位將軍療傷。高拱命人將殺俘敵軍數目速速統計,與各將佐軍功一並報來,朝廷自有恩賞。”
俞大猷看了高拱一眼,高拱衝他微微點頭,俞大猷便說:“此番得勝,首功當屬兵部胡大人,若無他神龍炮之助,末將能否守住陣地也未可知,更遑論殺敵;”他停頓了一下,又說:“第二功便要歸於山東、河南兩省友軍,若非他們不計死生力抗強敵,末將難保全軍而歸。”
他的話引起了身後隨從的營團軍軍官們的一陣騷動,要說此戰神龍炮的功勞最大,今日參戰的所有將士都無話可說;但第二功卻歸於隻承擔了守備次要任務的友軍,又該將承擔誘敵、伏擊和出擊等主要任務的營團軍置於何地?
俞大猷身為主帥將全部功勞歸於他人,抹殺了京師營團軍全軍將士的功績,但監軍高拱和副將戚繼光都把臉擺得平平的,連一絲氣憤的表情都沒有,肯定是三大巨頭早就商議好了要這麼說,旁人也就不好再呱噪什麼了。
朱厚熜曉得他們心裏那些小九九——京師營團軍取得這麼大的一場勝利,這個功勞是誰也奪不去的,為什麼不把姿態放低一點,免得遭到其他部隊的妒忌呢?
曆史上俞大猷為人剛直,不肯趨炎附勢,一生之中不知道遭受了多少坎坷,組建營團軍之後,朱厚熜曾專門指示高拱多多點撥他,教他“為人要精,做官要滑”的道理。
其實此舉還有更加深遠的一層用意,即是提醒告誡高拱本人。因為高拱也是一個持才傲物、專橫跋扈之人,史書上有“以才略自許,負氣淩人”的評價。在嘉靖之後的隆慶一朝,他貴為內閣首輔,還兼著主管天下官員進退升遷的吏部尚書,是大明朝第一個同時集朝政、人事大權於一身的權臣,可就是因為脾氣暴躁,雖屬治國能臣,卻非社稷仁臣,不但在朝臣中威望不高,最後也栽在了自己的脾氣上——對他無比倚重的隆慶皇帝龍殯歸天,新皇萬曆即位大寶不到半月,他就因“專權擅政”受到暗掌國政的萬曆之母李太後的猜忌,被次輔張居正和司禮監掌印太監馮保聯手扳倒,趕出了朝堂,與明朝絕大多數的權臣首輔一樣,落了個罷官削籍“回鄉閑住”的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