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之中的情形朱厚熜是一概不知,冷笑一聲:“這確非朕所賜,你所說的朕指使他彈劾你更是無稽之談,信也由你,不信也由你!”
殿下為臣二十三年,陳以勤早已認定嘉靖帝是個雄猜多疑又慣用陰謀詭計之君,見他不承認,悲憤地說:“皇上,身為大明子民,我等自束發受教以來便謹守聖人教誨,抱定忠君報國之念;出仕為官,也恪守以正道事君之理,纖毫不敢違法逾禮。有道是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既食君祿,便是你朱家的臣子,你要打便打,要殺便殺,我輩也絕無怨言,你卻又為何以陰謀毀我輩士子清譽!”說著說著,陳以勤越發地悲憤了,一把扯開了自己的裏衣,將那肋骨畢顯的胸膛暴露在陰冷的空氣中:“我大明從來隻有死諫之臣,卻沒有謀反之臣。老臣將這半幅錦緞縫在裏衣之上,原本是想在大殿之上觸柱而死來勸諫皇上,因仇賊謀逆,引狼入室,便將這等心思擱下了。如今戰事不利,若不趕緊改弦更轍,我大明便亡國有日了!想通了此節,我才與薛侯等社稷忠良、國之幹城商議另立新君。皇上方才說老臣忤逆君父,陰謀於密室,老臣承認確是如此,卻又要反問皇上一句:君既不以臣為臣,臣又何必以君為君?你既以陰謀於臣子,臣子為何不能以陰謀事君?”
陳以勤的話象錐子一樣狠狠地紮在朱厚熜的心上,他沒有想到自己苦心孤詣推行的富民強國的新政居然帶來了這麼大的麻煩,連陳以勤這樣愚忠之人也想謀反推翻自己了,一時竟心灰意冷,無言以對。
高拱厲聲說:“一派胡言!你既知戰事不利,也該當曉得萬眾一心同仇敵愾的道理,卻又為何做出這等親者痛,仇者快之事!你可知道,你等在京城謀反,皇上不得不調我營團軍入城平亂,若是韃靼虜賊因此攻破我城外大營,我大明才是亡國有日呢!”
陳以勤說:“隻要朝廷綱常、士心正氣在,我大明便是被韃靼占了京畿重地,也照樣可以綿延華夏萬世不熄;若是綱常顛倒,人心淪喪,縱然得存一時,也是苟延殘喘而已……”
這等奇談怪論把高拱給噎住了,無可奈何地勸慰在一旁**的皇上說:“皇上,此人已經走火入魔,常人萬難理喻,皇上也不必理會他狂犬吠日詈罵君父的大逆之言!”
陳以勤怒道:“高拱!我本當你是國朝理學後進之才,未曾想你與你那恩師一樣,為了保全祿位而一意逢迎君上,成了士林敗類、衣冠蟊賊!我等皆一心為國,豈能因個人名位安危之計而不顧社稷蒼生!春秋責備賢者,這等大忠大義,豈是你這等後生小輩、奸佞之徒所能領會的?”
高拱本不想再跟他說話,見他逼到陣前,也不甘示弱地反唇相譏道:“陳大人,下官念你是兩朝老臣、士林碩儒,又與下官恩師夏閣老同在翰林院為官多年,也曾是下官部衙長官,於下官也有半師情分,本不願說你,你卻不知貴賤,說出‘春秋責備賢者’之話!依下官看來,社稷蒼生四個字天下人皆可言之,獨你陳大人不配!”
“你……後生小輩,竟敢如此辱沒斯文……”
高拱毫不客氣地說:“儒有君子小人之分,君子之儒,忠君愛國,濟世救民,澤及天下蒼生而流芳百世;小人之儒,尋章摘句,專工文墨,青春作賦,皓首窮經,筆下雖有千言,胸中卻無一策,隻能稱為世之腐儒。說陳許大人是腐儒可有錯麼?哼!與你陳大人這腐儒相比,我那恩師才當得一個‘賢者’之名!”
陳以勤到底是翰林院學士,盡管已經氣得渾身發抖,卻張口就來了一篇對仗還算工整的文章:“你……你那恩師夏言欺世盜名,奸佞罔上,本無經略之才,幸進東閣執掌中樞,不知自省,反逢君媚上,一意推行禍國亂政、背棄祖製之策,宗室痛心,官紳痛恨……”
嚴嵩此刻也定下心神,冷笑一聲說:“陳學士,莫要把話說的那樣好聽,你騙得了天下人,卻騙不了我,更騙不了皇上!你敢說你謀逆便沒有自己打算麼?”
陳以勤憤怒地說:“你這等奸佞小人的話,老夫一字不答!”
“是不敢回答吧!”嚴嵩說:“口口聲聲說這個是小人,那個是奸臣,老夫看來,我大明最大的小人、最大的奸臣便是你陳以勤!”
嚴嵩這麼言辭確確地指責陳以勤,朱厚熜更迷惘了,情不自禁地將視線投向了嚴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