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世蕃卻滿不在乎地說:“娘親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以爹從一品少師每月七十二石的祿米,再加上兒子正六品每月十石的祿米,要養活一大家子百多口子人,兒子便是神仙,也沒有那麼大的本事……”
嚴嵩默然以對,當初他自南京吏部尚書任上奉調入京任禮部尚書,知道京師官場波濤洶湧,比不得在那山高皇帝遠的陪都南京,要想經邦濟世做一番偉業,便不能給別人落下什麼把柄,因此他曾嚴厲約束家人,尤其是兒子不得貪鄙斂財。可明朝官員俸祿微薄卻是不爭的事實,闔府上下從眷屬到丫鬟仆役,總共有一兩百人,這麼多人吃喝用度,說起來真是一個無底洞,以自己和兒子兩個人的俸祿肯定是不夠的。京官的大部分收入,都靠門生和各地方官員的孝敬。一路青雲直上位列台閣,每年收到的孝敬比俸祿高出十倍百倍,他從未為那黃白阿堵之物犯過愁。可自他被皇上斥退出閣去抄《永樂大典》之後,非但門庭冷落鞍馬稀,各省地方官的冰炭敬(地方官送給京官的常例,夏曰“冰敬”,冬曰“炭敬”)也立刻銳減,老家江西的各級官員因念著家鄉出了他這麼一位當朝一品大員,盡管還是按著時令奉送如常,但數目已是大大減少;而那些門生故吏要麼改換門庭從此與他老死不相往來,要麼被卷土重來的夏言整得狼狽不堪,自顧不暇之時也就顧不上孝敬他這個恩師。在捉襟見肘之時,他一度也曾想過裁減傭人節省開支,但兒子卻堅決不同意,說虎老威還在,人倒勢不倒,爹既然官已做到這個份上,必要的排場便不能不講,抬轎的轎夫,侍弄園子的花匠,做飯的廚子,外院的書童,內府的丫鬟,一個也少不得,然後便主動接過了執掌家政之責。說起來這幾年家中的一應用度開銷還全靠兒子撐著,總算沒有落到入不敷出、山窮水盡的地步。他情知有愧於兒子,也不好就這個問題多加斥責。
過了片刻,他端起酒杯微微呷了一口,說道:“便是不說他趙文華生性本狡險貪鄙,官場士林風評很差;就以他靠給皇上進獻‘百花仙酒’幸進一事,便為人所不齒,為父舉薦他出任通政使司要職,實在難以服眾。”
嚴世蕃笑道:“正是因那‘百花仙酒’,兒子才以為通政使司右通政非趙文華莫屬。當日爹為了那‘百花仙酒’受皇上的叱責,過後便將他的門生帖退還於他,從此再也不許他登我嚴家的門,這些事兒朝野上下人盡皆知。若非如此,以他與我嚴家的關係,加之他操切行止又多為官場清議不齒,早就被夏言打發外任甚或罷官免職了,又怎能安然坐穩工部營造司員外郎的位子?說起來,朝野上下早就以為他已與我嚴家劃清界限,爹舉薦他擢升正四品右通政也無人能說爹的什麼壞話。有他在那個位子上幫爹照看著,必不會出什麼岔子。”
嚴嵩歎了口氣,說:“為父是曾退還了他的門生帖,也不許他再登我嚴家的門,可你終日與他打得火熱,又怎能掩天下人之耳目?”
話雖如此,嚴嵩也知道兒子為人仗義,既收了錢又應允了的事情就一定會想著法子給人辦了,便又說道:“此事再讓為父想想,縱是他有心悔過,也不必急於一時,一切都需待你與陳公公追查逆案之後才可定奪。你且讓他安心等著,隻要他痛改前非,爹還是認他這個門生的。”
嚴世蕃見父親鬆口,很是高興,便拈了一塊父親最喜歡吃的蜜製火腿夾到父親的盤中,笑著說:“他可不隻是爹的門生,還是爹的義子呢!”
“此話再也休提。”嚴嵩又歎了口氣:“仇鸞也曾拜在為父門下,以子禮事我,可如今他竟成了棄國棄家的逆臣賊子,若非有昨爺薛林義、陳以勤謀逆之舉,怕是陳洪第一個要抓入詔獄之人便是為父。”
“也是爹昨日說的那話:天不亡我大明,天不滅我嚴家。我嚴家與國同體,爹又是朝廷一等的忠臣,總有上天嗬護,皇上也不會讓爹明珠蒙塵。不過,爹剛剛複任閣臣就擔了這麼重的擔子,也委實辛苦了些。”
“你也不必替為父擔憂,”嚴嵩說:“這段時日,你且不要再隨便見人談事,平日裏外官要登門拜訪,六部九卿之下一律擋駕,六部九卿過府拜訪,你也莫要出麵,由為父去應付他們,得空好好想想你自己的差使。說起來,你奉旨清查逆案之事,竟比為父還要難上許多,若是處置不好,我嚴家就禍有日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