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嵩也是重重一掌拍在了幾案上:“虜賊欺人太甚!”
翟鑾忙問:“嚴閣老的意思也是斷然不能接受虜賊求貢之意?”
嚴嵩卻說:“還是請李閣老先看過之後再商議吧。”說著,將《求貢書》遞給了李春芳。
翟鑾、嚴嵩二人皆是一臉激憤難平的神色,卻都一言不發,耐心等著李春芳也看完了《求貢書》之後,翟鑾問道:“李閣老意下如何?”
次輔翟鑾和分管禮部的嚴嵩都已經表態,李春芳就更超然了,輕蔑地將《求貢書》扔在了幾案上:“夷狄鼠輩,簡直視我大明百萬雄師如無物!”
翟鑾便對嚴嵩說:“既然大家都不同意與虜賊議和,就請嚴閣老擬票,恭請聖裁吧。”
嚴嵩麵露為難之色,說:“翟閣老如今在內閣掌樞,自然該請翟閣老擬票,嚴某豈能僭越?”
翟鑾拉下臉來:“封貢為禮部份內之事,內閣已有決議,嚴閣老不必推辭,照著這層意思擬票即可。”
嚴嵩惶恐地說:“嚴某新進,於朝政全局並不了解,怎能當此大任?翟閣老之命,恕嚴某萬難從之。”
明代內閣製畢竟不同於前朝宰相製度,包括首輔在內的內閣閣臣都不能直接向六部各大衙門及兩京一十三省下指令,隻能通過代皇上閱看奏章,提出處理意見,票擬呈上由皇上裁奪。因此,內閣對朝政的影響力主要體現在小小的一紙票擬之上,閣臣們圍繞著票擬之權明爭暗鬥,結黨聯朋互相傾軋排擠,其慘烈程度幾不亞於兩軍陣前的金戈鐵馬。但今次情勢卻不同於往日,韃靼提出的議和條件如此苛刻,自然誰都不敢答應;可城外大軍壓境,城內又甫造大亂,仗是斷然打不下去了,如果拒絕和議,激怒了俺答大舉進攻,且不說攻破了京城將大明亡國滅種,即便力保京城不失,若是被韃靼將城外近二十萬各省衛所軍屠戮殆盡,也會令朝野上下一片嘩然,“誤國禍軍”的罪名就要落到反對和議之人的頭上!
表態不需要本錢,出主意卻要擔幹係,尤其是票擬呈送禦前,擬票之人就要承擔責任,如今是戰也戰不得,和也和不得,這個票,該讓人怎麼擬?!因此,翟鑾和嚴嵩推來讓去,爭執了半天誰也不肯擬票。
見兩人都不願意擬票,李春芳心裏冷笑一聲,說:“此事且請翟閣老與嚴閣老商議酌定,軍務在身,李某要先行告退了。”
翟鑾趕緊又說:“李閣老且請留步,此等大事,且需內閣會商出個結果方能呈報禦覽。”
嚴嵩靈機一動:“既是內閣會商合議,夏閣老和徐閣老卻還未看過,不若我等也請他們一並看過之後再做處置。”
無論最後是由誰擬票,多一個人就少一份罪責,嚴嵩這個主意確實是個好辦法,翟鑾當即表態說:“論說如此大事,確需內閣諸位閣員集議之後方可定奪,嚴閣老的建議實屬應該。不過,少湖(徐階的字)傷勢過重,前日翟某探視之時,他尚在昏迷之中,就不必與聞了。”
李春芳知道翟鑾擺明了要多拉幾個墊背的,卻又不想讓自己的門生徐階擔幹係,故意將他的傷情說的那樣重,親疏之別也太過明顯,便冷哼一聲:“當日朝會之時,皇上明發上諭,內閣由翟閣老掌樞,嚴閣老輔之,大小政務由兩位閣老秉承聖意相機處置。依李某之見,就不必打擾奉旨靜休的夏閣老了。”
“夏閣老是首揆,這等大事自然要請他定奪。”嚴嵩說:“調整增補十八衙門部院大臣之事,嚴某不敢自專,也需請示夏閣老。”
“嚴閣老所言不錯,翟某畢竟隻是暫署,內閣的家還是該由夏閣老來當。”
三位閣員眼見是個2:1之局,何況次輔代首輔又已明確表態,李春芳有心要保護夏言也是無能為力;何況他對夏言那日調整內閣分工,將他毫不留情地褫奪了除軍務之外的決策權甚為不滿,也就不再說什麼,板著臉跟隨翟鑾、嚴嵩出了內閣,三頂大轎在排衙儀仗、瓜傘羅蓋的簇擁下,向著奉旨停職養病的內閣首輔夏言府上逶迤而去。
夏府旁邊一溜兒停著一二十頂轎子,一幹官員守在大門口的台階旁邊,不安地張望著,但相府的大門緊閉著,誰也不敢上去敲門。看來夏言真的擺出了一副奉旨靜休,不問世事的架勢。
一見三副內閣學士的儀仗滾滾而來,那些官員頓時慌了神,呼啦啦全跪了下來,相繼走下大轎的翟鑾和嚴嵩都點頭微笑,回應著官員的問候,隻有李春芳出聲嗬斥道:“都不在衙門理事,到這裏來做甚?回去,都回去!”
上了台階,翟鑾見夏府不但無人出來迎接,連大門也未曾打開,沉著臉問先行前來通報的內閣內閣中書舍人:“你可曾已將名帖送入夏閣老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