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怎麼說?”
夏言一哂:“真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我問你,皇上讓呂芳退出司禮監,回任乾清宮管事,可曾說過政事由內閣酌處後報司禮監批紅,大事奏請聖裁?”
“邸報上是有這樣的上諭……”李春芳突然醒悟過來:“你的意思是皇上其實還是暗中讓呂芳掌樞朝政?”
夏言說:“司禮監是什麼?沒了批紅之權,那司禮監還是先前的司禮監麼?如今大事都奏請聖裁,呂芳這個乾清宮管事還不是我大明的內相?此其一;其二,如今司禮監第一等要務是追查逆黨,這種得罪人的事情呂芳不會去幹,皇上也舍不得讓他幹,便讓陳洪那個愣頭青接了司禮監的印,這分明是皇上要保護他的大伴,跟我請辭有什麼相幹?”
“我說你這相府門口怎會有那麼多官員求見?原來都是被陳洪那個沒根的壞種逼得!”李春芳氣憤地說:“他陳洪還算識相,未敢在我兵部頭上造次,否則老夫定不會讓他好看!”
“如今城外戰事正酣,再給他陳洪天大的膽子,他也不敢隨意幹涉軍務。不過你且要小心一些,你畢竟是內閣學士,不是兵部尚書,若事涉兵部諸人,也先由曾銑與他打擂台,你也有從中周旋說項的餘地。”
李春芳大大咧咧地說:“未必到那個地步。畢竟我被你首輔大人貶到兵部坐鎮,他陳洪也得給我這個內閣學士留幾分顏麵。當年呂芳掌著司禮監之時,也不敢輕易與內閣對抗。”
夏言啞然失笑:“你如今還認為我讓你專注軍務是貶了你?那我問你,你們三位閣老今日為何而來?”
“哦,公謹兄都知道了?”李春芳笑道:“論說也是,公謹兄當了多年的首輔,老虎打盹還能閉上一隻眼睛,你卻不能。”
“不是不能,而是不敢!”夏言說:“這些年我用了多少人,又罷了多少人,尤其是這兩年推行新政,我已成為全天下宗室勳貴、官員紳士的眾矢之的,隻要一天不卸下這副擔子回鄉頤養天年,我敢閉著眼睛不問世事麼?”
李春芳打趣道:“曆來官身不由己,誰讓你雖停職休養,卻還是朝野上下眾望所歸的首輔大人呢?”
夏言惱怒地說:“這話今日說過再也休提!明君在位,悍臣滿朝,老夫欲求脫身而不得,夙夜憂歎,你卻還要取笑於我!我大明連個宰相都沒有,豈能再出一個‘山中宰相’?!”
見夏言不悅,李春芳忙岔開話題,問道:“韃靼求貢一事是你那好門生高拱告訴你的麼?”
“說來你或許不信,自我奉旨回家養病那日起便閉門不出,滿朝文武除了你子實兄,又有誰敢直闖我的家門?”夏言說:“不過,我倒是於邸報上看到皇上已經恩準了戶部鼓勵官員百姓獻納穀草之議。憑心而論,此舉雖未免有些杞人憂天,未雨綢繆卻也在情理之中。既然我大明已到了這般境地,韃靼豈能不更是山窮水盡?說吧,俺答都提了哪些條件,竟嚇得我大明三位閣老都不敢擬票,卻要老夫這個閑居在家的人來定奪!”
李春芳麵色一紅,說:“公謹兄真乃神人也!”
不動聲色地聽完了李春芳稟報《求貢書》的內容,夏言微微笑道:“俺答竟是如此漫天要價,難怪翟鑾和嚴嵩兩個滑頭都不敢擬票。不過,這件事內閣終歸是躲不過去的,我料定他們定會原折呈進大內,恭請聖裁,但也都會以密疏表明意見。你今日就回去寫奏疏,密封呈給皇上。不過,該如何處置,你可要想好。茲事體大,若是一言不當,恐怕禍在不測。”
“說的是。任誰都可說能議和,惟獨皇上不可,我也不可。誰讓皇上是天子,我又奉你首輔大人之命總理軍務呢!”李春芳麵帶慚愧之色,說:“是我又拖累了你公謹兄,今日你雖未見翟鑾嚴嵩他們二人,卻被我直闖進府,少不得也得給皇上寫份密疏呈送大內。唉!京城之中廠衛番子遍布,你這相府也未必見得便是世外桃源。”
“那是自然。”夏言笑道:“你可知道,就在前幾日,我家巷子東頭的南貨鋪子和西頭茶樓都添了好幾名夥計?”
李春芳怒氣衝衝地說:“那幫閹奴竟如此猖獗,你家巷口那南貨鋪子和茶樓從老板到店小二本就是他廠衛的番子,卻還要增添人手,簡直徒糜國帑!照我說,徑直撤裁廠衛,朝廷隻怕不必施行官紳一體納糧也能富國強兵!”
這是個犯忌諱的話題,夏言也不接腔,將眼光投向了窗外廣袤的天空,悠悠地說:“既已知曉此事,為報皇上浩蕩天恩,無論如何我也不能置身於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