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爾虞我詐(二)(2 / 2)

翟鑾搖搖頭:“以你惟中兄之大才怎會勘不破此節?就不必安慰愚兄了。便是不說他早就有意要趕走愚兄,讓他那同年好友李春芳升任次輔,就近日兩件事,愚兄便已將他得罪到了死處,以他睚眥必報的心性,定不會愚兄我善罷甘休!”

“願聞其詳。”

“近兩年他夏言逢迎聖意,一力推行新政,官場士林多有不滿,此番韃靼虜賊犯境,他受命掌國之時又出了謀逆大案,隻能暫退以窺測風向,因此才於當日乞骸歸裏。而我為穩定朝局計,懇請皇上慰留於他,李春芳及六部九卿也紛紛附議,他恐招皇上之忌,遂有裝病不見外官之舉,豈能不怨恨我這個始作俑者?此其一;其二便是今日之事,他為避禍裝病不見外官,我卻帶著你與李春芳兩位閣員找上門去,他焉能不認為我有移禍之心?”

嚴嵩裝做恍然大悟的樣子:“仲鳴兄睿智,嵩自愧不如也!”

接著,他換上了一副憂鬱的麵容:“仲鳴兄所言兩件事,嵩都有份參與,更有調整增補部院大臣之事,嵩雖費盡心機刻意逢迎,隻因慮事不周,行止失措,終不為其所喜。唉!如此說來,嵩與他既有遠怨,又有近仇,日後更不得安生了。說句喪氣話,夏言雖待嵩不仁,畢竟於嵩有簡拔之恩,嵩也不能待他不義。但若如此委曲求全還不能換得他以禮相待,他回朝之日,便是嵩掛冠求去之時。”

翟鑾見嚴嵩已被自己撩撥得對夏言心生恨意,心中竊喜,便安慰他說:“有道是疾風知勁草,板蕩顯忠臣,當此國難,皇上命你惟中兄複任閣臣,托之以家國社稷,惟中兄且不可做歸隱山林之想。”

嚴嵩忙說:“嵩本不才,焉能當之皇上以家國社稷相托?仲鳴兄莫要取笑我了。當日朝堂之上,皇上曾宏論宰相之製,又語於夏言曰‘我為天下留卿,卿不必再辭。’天音尚且繞梁,更有何人敢自許社稷之臣!”

嚴嵩故意說出的牢騷話仿佛觸動了翟鑾內心深處的那根弦,他忿忿不平地說:“洪武早年,左相胡惟庸大權獨掌,飛揚跋扈,專擅朝政,結黨固權,太祖高皇帝以‘擅權植黨’罪誅之,其後更廢中書省,罷設宰相,分權於六部,事皆由朝廷總之,此國朝立基於宇內而萬世不移之法也。設內閣輔臣不過是替皇上擬製文告,備顧問之職,閣臣以學問為聖主所用。可如今閣臣職責混淆不清,內閣首輔專斷獨行,權傾朝野,威勢已無異於前朝宰相。真不知太祖高皇帝若泉下有知,又會做何感想!”

話說到這個地步,嚴嵩已大致判斷出他要幹什麼,但還是假裝為難地歎了口氣,說:“一朝天子一朝臣,自古便是如此。夏言如今聖眷未衰,滿朝文武又多為其私黨,皆念及私恩,不思以正道力諫君父,你我勢單力薄,有心匡正朝綱,卻是無能為力啊!再者,他身為首輔,我等閣員便是他的佐貳,職分有在,有些話也隻得私下裏說說罷了……”

翟鑾將身子傾了過來,低聲說:“如今之情勢,內閣五位閣員之中,除你惟中兄之外,大致可分為兩派,少湖雖出自愚兄門下,但夏李一體,夏又為首揆,自然占盡上風。愚兄若是倒了,你決計頂不住;你若倒了,愚兄也斷無獨存之可能。你我隻有聯手,或可與之抗衡,保得安度餘生。”接著,似乎是不好意思地解釋道:“愚兄臨淵履薄凡二十年,多少風雨霜電,多少刀槍劍戟都挺了過來,到了此時便更不欲任人宰割。悠悠此心,皇天可鑒。”

翟鑾終於將自己心裏的想法說了出來,原來是要與自己結為同盟,共同對抗夏言,嚴嵩在心裏冷笑一聲,還以為這個“甘草次相”臨老轉了性,見獵心喜起了奪夏言首輔之位的念頭,原來他竟隻求自保,難怪他曾四度出任首輔卻坐不穩那把椅子,終歸還是要給別人挪位子!

盡管對翟鑾大失所望,但嚴嵩還是清醒地知道,時下自己也還不能取翟鑾而代之,更無法一舉扳倒夏言,便端正了麵容,衝翟鑾拱拱手說:“嵩雖不才,願與仲鳴兄共同進退。”

翟鑾也拱手還禮,頗為激動地說:“得友惟中兄,此生無憾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