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外,陳以勤一直為詞臣學官,曾出任過多次會試副考和房師,經他取中的進士最大的都當到了六部侍郎、各省督撫藩臬這樣的正三品大員;而且,他還多次主持過順天府、應天府兩京的鄉試秋闈,取中的舉人更是多如牛毛,就連當今代行首輔之職的次輔翟鑾的門生、吏部左侍郎、內閣學士徐階當年都是被他取為舉人,也算是他的門生,徐階逢年過節去拜謁會試座師翟鑾之後,少不得也要到他這個鄉試座師家中應個景。
門生知交畢竟人數有限,關鍵是陳以勤的籍貫不對。他是應天府蘇州人氏,江南素來為國朝斯文元氣之地,每科進士之中少說也有三五位出自蘇州及其周邊州縣,他的同鄉在官場一抓一大把,如果都按朋黨論處,京城各衙門立刻又有上百位官員就要被牽連其中。推及兩京一十三省,還不曉得有多少人被牽連其中!
想到這裏,翟鑾微微側過頭,看看旁邊麵色慘白的嚴嵩,輕輕點了點頭,欠身正要說話,卻聽到朱厚熜爆發出一陣糝人的狂笑:“哈哈哈哈哈!”
這種笑聲令翟鑾心裏一凜:當日皇上斥責陳以勤遷都並追究曾銑議複河套之議時,也曾發出這樣的淒厲的笑聲!已經到嘴邊的話立刻又咽了回去,本已抬起的身子順勢就跪了下來。眾人也都被皇上這樣的笑聲駭住了,連忙跟著他一起跪了下來。
朱厚熜的笑聲在雲台回蕩了好久才漸漸平息,他又冷冷地叫道:“嚴世蕃。”
嚴世蕃穩住了正在戰栗著的身子,將頭俯在地上,顫聲應道:“臣在!”
“你知道朕在笑什麼嗎?”
“回皇上,聖心遠慮,臣不敢妄加猜測。”
“杭州靈隱寺供奉彌勒佛的殿門前有一副對聯,其下聯是‘開口便笑,笑世間可笑之人。’,你可知道上聯是什麼嗎?”
嚴世蕃心裏頓時一涼,不禁為父親和自己一直以來的自以為是深深懊悔,但事已至此也無回天之力,便橫下心來,回答道:“回皇上,上聯是‘大肚能容,容天下難容之事。’”
“看來你雖沒有科名,也非不學無術之徒嘛。”朱厚熜莫名其妙地稱讚了他一句,又說:“你要市恩賣好,收攬人心,卻想讓朕做那樣泥塑木雕的彌勒佛!任人擺布的傀儡!”
嚴世蕃戰戰兢兢地說:“臣不敢……”
“不敢?”朱厚熜說:“你都敢強令朕容天下難容之事,成為世間可笑之人,你還有什麼不敢的?”
朱厚熜的聲音仿佛是從遙遠的天際傳來的一般空朦,卻又象地獄刮出來的風一般陰冷,這樣的聲音還是嚴世蕃第一次聽到,他仿佛是被扔進了深不見底的深淵,隻覺得那顆心一直往下沉,終於,他想起了父親與自己商議多時定下的“置於死地而後生”與君王這局千古一賭!咬咬牙定下了神,幹脆將心中的恐懼全然拋卻,大聲奏道:“天在上,皇上在上,臣若是有半點欺君之意,就讓天降下神雷立刻殛了微臣!”
“不要拿話來擠兌朕!”朱厚熜冷笑著說:“朕沒有呼風喚雨的本事,大概也隻能遵你的旨,不敢再追究那些想謀奪朕的江山的亂臣賊子了。”
徹底的絕望襲上嚴世蕃的心頭,他不顧禮儀地猛然抬起了頭,看著皇上,但嘴裏仍在喃喃地說:“聖德巍巍,微臣代百官叩謝吾皇如天之仁!”
朱厚熜似乎想看穿他的五髒六腑似的,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將視線投向了一旁一動不動跪著的陳洪:“嚴大人的話你都聽到了?都是你這個奴才行事太過操切草率,竟不問青紅皂白就胡亂抓人,還不快去把人給嚴大人放了!”
陳洪情知今日絕對不能退讓,一退讓不但皇上顏麵無存,自家性命也萬難保全,立即應道:“回主子,奴才絕不放!謀逆之罪罪無可逭,一定要徹查,徹查到底!無論牽扯到誰都不能放過!”
朱厚熜厲聲喝道:“大膽!連你這個奴才也要抗旨不遵嗎?”
明明是在嗬斥陳洪,一個“也”字卻令翟鑾及嚴家父子三人都感到了徹骨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