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嵩似乎正在驚懼之中,略微遲疑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應道:“臣在。”
“求貢是禮部的差事,你這禮部尚書怎麼看?”
“此事關係重大,非禮部抑或內閣可以自專決斷,臣恭請皇上俯允翟閣老所請,發六部九卿公議,由聖天子裁奪。”
朱厚熜不置可否地說:“此事再議。朕乏了,你們該忙什麼的就忙什麼去!”
出了雲台的門,翟鑾滿懷歉意地對嚴嵩拱手一揖,說:“惟中兄,翟某無能,終未能救下東樓……”
嚴嵩還禮,道:“嚴某知道仲鳴兄已盡力了,這個孽畜竟敢出言不遜,觸怒皇上,便是身送東市也是他咎由自取……”話雖如此,兩滴渾濁的淚水卻忍不住奪眶而出。
嚴嵩唯一的兒子被打入詔獄,是死是生尚未可知,翟鑾也是一陣心酸,又咬咬牙說:“惟中兄,不若翟某與你再行入內覲見皇上,拚著辭官不做也要救下東樓性命!”
嚴嵩撩起袍袖擦去臉上的淚水,搖搖頭說:“仲鳴兄高義,嚴某心領了。我嚴家家門不幸,出了這等逆子,沒來由累及仲鳴兄。是死是生,且看他的造化吧!”
翟鑾本就不敢再去觸皇上的黴頭,見嚴嵩這樣說,就順坡下驢,道:“秦王有言,天子一怒,流血千裏。時下皇上尚在氣頭之上,你我多說怕是有害無益,隻能等皇上氣消了再想法子。”略微停頓了一下,他又安慰嚴嵩說:“惟中兄且莫過於悲傷,就皇上最後的話來看,也隻是責怪東樓辦差不力,沒有言及包庇逆黨。俗話說:忠孝門第,諸神嗬護,興許過不多時,皇上就赦免了東樓。”
嚴嵩象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樣,怔怔地看著翟鑾:“仲鳴兄,你方才說什麼?就皇上最後的話來看,隻責怪那個孽畜辦差不力?”
翟鑾知道他剛才心憂愛子性命,方寸大亂,沒有注意聽皇上的話,忙說:“皇上方才問內閣意見,翟某奏曰東樓怠廢臣職,該當革職查辦。皇上顯然對這個罪名不滿,但最後還是對陳洪那個閹奴說按內閣的意思辦……”
嚴嵩深深向翟鑾一揖在地:“仲鳴兄大恩大德,嚴某沒齒難忘!”轉身就跪了了雲台門外:“臣,內閣學士、禮部尚書嚴嵩恭請聖安。”
見嚴嵩如此急切再度求見皇上,翟鑾心中大為驚懼,他既不願淌這灘渾水,更怕惹火燒身,悄然溜走了。
聽到耳邊那輕微的腳步聲漸行漸遠,嚴嵩的嘴角流露出一絲不可察覺的冷笑,但當雲台裏傳出朱厚熜那極不耐煩的一聲“進來!”之後,他立刻抹去了嘴角的冷笑,換上了一副悲傷而又可憐的表情。
朱厚熜果然很不耐煩,見他進來叩頭,也不吩咐免禮賜座,怒氣衝衝地說:“若是為你那兒子討情,且免開尊口!”
嚴嵩說:“回皇上,老臣非是為犬子討情而來。”
“那你又有何事要奏?”
嚴嵩說:“微臣竊以為嚴世蕃所奏之事並非沒有半點道理。且請皇上準其所奏,暫且停止窮追逆黨,待外患解除之後再行徹查。”
“還是變著法子給你兒子討情來了!”朱厚熜冷冷地說:“照你所說,嚴世蕃便是無過有功了,朕是不是即刻下道上諭將他赦出詔獄,再升他個什麼官以示褒獎?”
嚴嵩說:“回皇上,嚴世蕃身負皇命,不思憤君父之慨,一意行婦人之仁,其罪不容誅。理應依律治罪以明法典,正臣職,儆效尤。”
“聰明!兒子聰明!!老子更聰明!!”朱厚熜冷笑道:“一邊求朕停止追查逆黨,一邊口口聲聲說你那兒子行婦人之仁,罪不容誅;若朕準你所奏,你那兒子就成了不惜犯言直諫的錚錚正臣,朕卻成了荼毒忠良的昏君了!”
嚴嵩將頭在地上重重一碰,昂起頭來之時那張老臉上已是老淚縱橫:“皇上若是如此看待老臣,老臣也無話可說,惟求賜老臣一死以謝聖恩!”
禦案後的朱厚熜怒氣衝衝地站了起來,指著他的鼻子大罵道:“連你也要給朕來玩死諫的把戲了!朕告訴你,你嚴嵩不是陳以勤那樣的正人君子糊塗蟲,休要拿他的法子來要挾朕。要做忠臣錚子,還輪不到你嚴嵩!”說著,一摔袍袖,就要從旁側的殿門往外走。
嚴嵩突然厲聲叫了一聲:“皇上!你要亡了我大明列祖列宗的江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