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奸臣忠言(1 / 2)

自從穿越到了明朝,成了九五之尊的皇上,除了犯上作亂的薛林義、陳以勤兩個逆臣賊子,還從未有人這樣大聲在他麵前說話,更沒有人敢這樣當麵斥責他,朱厚熜不由得停住了腳步,轉身怔怔地看著淚流滿麵的嚴嵩。

嚴嵩膝行幾步,到了朱厚熜的麵前,一邊拚命地叩頭,一邊說:“皇上既這樣認定老臣,縱然不賜老臣一死,老臣也斷無顏麵再苟活世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懇請皇上再聽老臣幾句肺腑之言!”

“你想說什麼,有誰能攔你!”朱厚熜冷冷地說:“陳以勤當麵詈罵朕,朕都能坦然受之,大不了再被你也罵上兩句而已,朕喜歡聽!”

嚴嵩怎能聽不出皇上冰冷的話語背後隱藏著的難以壓抑的怒火,但他好不容易騙過了翟鑾,換來這個難得的單獨陳奏的機會,怎能輕易放過!於是又將頭在地上一碰,說:“謝皇上。老臣出身寒門,於弘治十八年考中進士,出仕為官凡四十年,曆弘治、正德與嘉靖三朝,至今位居一品,已近人臣之極;且犬齒已六十有四,白發叢生,眼花耳背,該當如夏閣老一般請乞骸歸裏,從此息影山林,不問世事。然古人有雲,一飯之德,少不負人,況老臣屢次蒙皇上不次簡拔,當此國難更委以輔弼之任,君父於老臣可謂有重生再造之恩,百死難酬之遇,故老臣於受命之時,即以‘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為自勉,立誌與忠臣誌士戮力同心,縱有千難萬險,也應披荊斬棘,苦節堅行,匡扶社稷,再造乾坤,輔佐聖君開創大明中興之偉業,以犬馬餘生效死家國,方不負君父再造之隆恩!”

表白了一番忠心之後,嚴嵩喘了一口氣,又說:“韃虜寇犯國門,京城又出了薛陳那樣逆臣賊子,外患未除更生內亂,致我大明社稷將傾,宗廟幾墟。有今日之變,是因皇上昏庸麼?是因官員無能麼?是因百姓貪亂麼?都不是!皆因我朝立國百七十年,禮教廢弛,廉恥淪喪,種種弊端更是積重難返,非厲行改革,不足以圖存,更不足以求強。皇上睿智天縱,宵衣旰食,勵精圖治,欲謀社稷之安萬民之福,奮萬世之雄心,一力推行富國強兵之新政,刷新吏治以固國本,治理財政以舒民困,整飭軍備以抗外侮,新政推行不過年許,朝野上下氣象日新,天若假年,我大明中興之業可期矣!

“韃虜犯境,大劫在際,賴有祖宗庇護,皇上洪福,我大明元氣未竭,民心可用,舉國上下矢誌不移,共襄國難,沙場將士舍生忘死,浴血苦戰,為我大明力撐危局,然有一幹不法勳貴豪強不思聖心遠謨,貪圖一己之私利,勾結外虜,謀奪天位;更有一幫迂腐書生如陳逆以勤者,於時於勢皆不察,迭失謀國之宏旨,嗷嗷然徒自縛於祖宗成法,卻不曉得家法之於社稷,猶毛之於皮,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即便不做誅心之論,那些逆臣賊子幹出這等親痛仇快之事,幾致國朝傾覆之危,老臣恨不能食肉寢皮、挫骨揚灰而後快!

“自古至今,未聞有國亂於內而能攘夷狄於外者。以老臣愚見,時下朝中初定,外敵未去,天下紛攘,謠言蜂起,若是驟興大獄,必致人心驚怖,變亂複生,我大明朝禍在不測。譬如廣廈巨舟,當其飄搖風雨之際,不急圖搶救,及至傾覆過半,裹傷逃死尚且不暇,複有何改革之可言?而不行改革,便又是船行舊路,必致國事大壞,終不可救,中興之期豈非癡人說夢?老臣本朽木之才,忝列台閣,惟有殫精竭慮以報君父,連日思念至此,憂心如焚,寢食難安,是以冒死瀝血上奏,懇請皇上為列祖列宗的江山長存計,為我大明萬世之基業永固計,俯允嚴世蕃所請,暫且停止追查逆黨。昔日漢高祖咬牙封雍齒,諸將反側之心遂得以安。老臣耿耿是心,萬望吾皇三思複三思……”

朱厚熜默默地聽著嚴嵩的陳奏,陷入了極度的迷惘之中。在他看來,這樣慷慨激越而又體察入微的陳奏,即便不是出於海瑞那樣的迂直忠臣,也應是出於高拱那樣的治國雄才,卻不曾想到,竟然出自有明一代最大的權臣奸相嚴嵩之口,莫非是曆史跟自己開了個玩笑?抑或便是方才陳洪所說的“巧言令色,大奸似忠”?

更或者,是不是因為自己一直抱著固有的成見,看錯了嚴嵩?

從嚴嵩的履曆來看,他出仕為官不久就趕上了君上昏聵、文恬武嬉的正德一朝,明武宗正德皇帝朱厚照好逸樂,建豹房,遊宣府,終日為所欲為,縱情享樂,是個典型的荒嬉無道的皇帝。武宗的荒政,給宦官劉瑾提供了擅權之機,使得正德年間的宦官之禍愈演愈烈,許多忠直之士都受到各種不同程度的打擊和迫害。嚴嵩不願意依附閹黨,就借口祖父和母親相繼去世,報了丁憂,回鄉守製,退隱家鄉的鈐山,潛心讀書長達八年之久,直到正德後期以劉瑾等“八虎”為首的閹黨集團覆滅之後才應詔複職,重返仕途。這樣的作法,雖比不上那些矢誌不移,挺身而出與閹黨做堅決鬥爭的忠直之臣,卻符合中國士大夫階層“進則兼濟天下,退而獨善其身”的一貫作法,比那些賣身投靠權閹以換取個人高官厚祿的無恥小人高尚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