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父親這麼一說,嚴世蕃也不禁啞然了,低頭苦思了一陣子,他才說:“爹說的也是。不過兒子看來,翟鑾其人不過中平之才,素來也無榮膺首輔執掌朝政之大誌,倒不足慮。爹該想想另一個人。”
嚴嵩饒有興趣地看著兒子,問道:“誰?”
“李春芳。”
嚴嵩說:“不錯。內閣之中還有一個閣員李春芳,他是夏言的同年知交,入閣也較為父早上半年,加之如今分管兵部,王師平定江南,少不得兵部從中調度指揮。將來敘功,他的功勞竟比翟鑾還大。”
父親雖然這麼說,但很明顯地流露出不屑之意,而且還有一絲失望,嚴世蕃忙問道:“爹以為兒子想的不對?”
嚴嵩歎道:“能聽出弦外之音,這便是你的才情。但處世為官,僅靠察言觀色卻是不夠,慮事若能再深一步,當世之人怕沒有幾個可與你較一時之短長。你方才既然說到李春芳是夏言的同年知交,便該想到他與夏言俱為一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夏言若能複出,你爹便也不用再做榮膺首輔的白日夢;他若不能,內閣首輔那把椅子,還論不到李春芳這個附人驥尾的閣老來坐。再者說了,事情總要一步一步去做,如今最為緊要的,倒是我們那位甘草次相。”
嚴世蕃想想確實如此,夏言如今奉旨休養,李春芳沒了靠山也就翻不起多大的浪,而次輔翟鑾卻象是一座橫亙在父親前麵的一座大山,若是扳不倒他,即便皇上棄用夏言,首輔之位終歸還是要落到翟鑾那個老滑頭的囊中。
想到這裏,他突然笑了說:“那兒子更要恭喜爹了!”
嚴嵩眼睛驟然一亮:“說下去。”
“爹為了大明社稷,不惜擔下天下罵名。反觀翟鑾,他身為次輔,如今更暫代夏言掌樞內閣,江南之變他不會不知道,卻不但不能為君父分憂,整肅朝堂,安定人心,反而放縱那些不明就裏的朝臣和士子為議和之事鬧騰,兒子看他是老糊塗了,該滾回老家頤養天年!”
嚴嵩的臉上這才露出一絲嘉許的微笑:“說的不錯。不過,事情也並非如你想的那麼容易,莫要忘了,無論夏言還是翟鑾,可都不是一個人,牽一發而動全身,皇上旦夕之間還下不了這個決心。好在為父本不做榮膺首輔之想,倒也不必為此縈懷。”
依內閣目前的局勢看,五位閣員,夏言與李春芳兩位同年好友是一派,翟鑾與徐階一對師生也可為一派,惟獨嚴嵩是孤家寡人一個,既無幫手,也無強援。但也正因如此,他反而占據著一個極其主動的地位,正如同楚漢相爭時的韓信一般,助楚而楚勝,助漢則漢興,因此兩派都在拉攏他,翟鑾這邊自不待言,此前已與他訂立攻守同盟,還舉薦他的姻親歐陽必進升任吏部侍郎;夏言舉薦他入閣並兼任禮部尚書,固然是逢迎聖意,又何嚐不是在與他修好?因此,嚴世蕃知道父親這麼說隻不過是不想將自己窺測首輔之位的野心表露出來而已,忙順著他的話,說道:“兒子知道爹生性高潔,視官秩名利如浮雲,但皇上天縱睿智,自會知道隻有爹才是我大明朝的擎天一柱。”說到這裏,他突然笑了:“兒子總算是明白爹為何托病不出,還任由那幫窮酸書生在府門外叫囂斥罵了!哼,他們都有強援,更有黨羽遍布朝野,隻有爹這樣的孤臣才能輔佐皇上那樣的明君聖主!倒正應了那句‘爭是不爭,不爭是爭’!”
嚴嵩也被兒子的機智深深地打動了,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他情不自禁地撫著兒子的肩膀,笑著說:“嗬嗬,也虧得有你今日這一出,我們父子二人孤臣的戲總算是做足了。”
嚴世蕃獰笑著說:“國子監那幫窮酸書生鬧得實在不象樣子,皇上定會十分生氣,雷霆霹靂砸下來,第一個跑不掉的,便是那國子監祭酒孫宗弼,他可是翟鑾的得意門生啊!難怪爹方才說兒子今日所為非但無錯,更是極對之舉。依兒子看來,爹今次且不要再與翟鑾那個老滑頭善罷甘休,定要借這個機會找皇上討要個說法。”
嚴嵩搖搖頭:“所謂毛之不存,皮將焉附,眼下社稷危傾,我輩臣子個人進退榮辱事小,輔佐皇上平定江南叛亂才是當務之急,不可意氣用事,亂了朝局。去沐浴更衣,爹已命人給你備下飯食,你我父子一邊飲酒,一邊等著皇上的恩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