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特許專營(二)(2 / 2)

想到這裏,他疑惑地看著嚴嵩,真不知道這個一向表現得極其圓滑、極其幹練的家夥,怎麼會提出這樣一個棘手的問題!

嚴嵩也知朱厚熜心中做何之想,但他卻沒有如往日一般趕緊跪地請罪,而是目視侍立在皇上身旁的呂芳,含笑不語。

主子與內閣輔臣商議家國大事,呂芳雖說遵著祖宗家法不曾開口,但在心裏也一直為主子盤算著,見嚴嵩在主子麵前不加掩飾地將目光投向自己,立刻就猜到了他的用意,心中暗罵一聲:好一個奸詐狡猾的老賊!但想到此事關乎國家安危、社稷存續,更關乎主子的天位能否坐得安穩,隻好咬咬牙,跪了下來:“主子,奴婢倒有個法子,雖說不上兩全其美,或許可以稍稍堵住那幫迂腐書生的嘴。”

“哦?”朱厚熜頓時來了興趣:“快說來聽聽。”

宮廷禦用之物,林林總總,不勝枚舉,除了各地進貢之外,還需大量自民間采辦。而采辦之事,就由二十四衙門裏各司太監和少數民間商人承擔,這些商人就是人們俗稱的“皇商”。呂芳建議給予賀蘭石皇商的身份,設立總領與蒙古各部互市的市舶司提督衙門,委派內官擔任提督,以賀蘭石副之,賞賜六品冠帶自然也是內官服飾,算是宮裏的人,不歸朝廷管。如此一來,就沒有人能說是褻瀆國家名器了。

這個主意也不太符合朱厚熜的心意。嘉靖二十二年初,朝廷動議複設市舶司,時任禮部尚書的高儀便直言不諱地說市舶司曆來由內廷掌管,市舶稅也歸內廷所有,於國朝財政無有緩解之功。為了安撫諸臣,他當場表態將市舶司交由朝廷掌管,由內閣會同吏部、戶部擇其賢能清廉者署理,歸於戶部管轄,現在卻又委派內官提督市舶,豈不是出爾反而,失信於臣下?

但所謂兩害相權取其輕,比之違背祖製許開民市,比之授予販夫走卒之流官職,這個建議可能引起的反對之聲倒真能少上許多。

朱厚熜歎了口氣,說:“此事就準你們所奏吧!”想了想,他又說:“不過此事也不能輕易許他,朕知道晉商大多是經營糧業起家,挾輕資牽車走四方,將中原、江南的糧食運往北部邊鎮。朝廷如今最缺的就是糧食,他賀蘭石的胃口這麼大,想必本事也不小,就讓他三月之內給朕從江南弄來十萬石糧食,也算是對他的考驗!到了那時,韃靼求貢書也到了京師,再議複設市舶司之事也不晚。”

嚴嵩和呂芳一齊跪了下來,由衷地說:“皇上聖明!”

次日朝會,嚴嵩關於準許晉商賀蘭石包銷國庫券的奏議引起了朝臣們的強烈不滿,赫赫朝堂之上,爭吵聲此起彼伏,激烈程度不下於當日與韃靼議和之爭。

許多官員認為,朝廷為緩解財政危機,發行國債,誠然是不得已而為之,卻已是大失顏麵之舉,若再由販夫走卒出麵包銷,等若代國家行政,朝廷顏麵又將何存?個別人甚至建議,效法太祖處置沈萬山例,以“商人幹政”之罪將賀蘭石下獄論死,家產抄沒入官。

已探明聖意的嚴嵩胸有成竹,帶著已被朝野上下視為“嚴黨”的吏部侍郎歐陽必進、戶部侍郎關鵬、都察院左副都禦史高耀、翰林院侍讀學士許熗、通政使司右通政使趙文華等親信,一口咬定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無論士農工商,皆是我大明的子民,不能阻絕子民報國之門;還說賀蘭石雖為商賈之流,卻也能上體君憂,慷慨解囊以赴國難,更值得嘉許雲雲。

自嘉靖初年的禮儀之爭,朝臣們就分裂為“尊禮”、“議禮”兩派,但凡遇到重大的朝政之爭,無不以一黨之眾,或輪番上陣,或群起而攻。但高儀、楊慎兩人死於薛、陳謀反之後,尊禮派便群龍無首,頃刻間土崩瓦解。而碩果僅存的“議禮派”,卻因首輔夏言奉旨回府休養,閉門不出也不見外人,無人出麵主持大局,倉促間也無法形成步調一致的攻擊,在論爭中抵擋不住異軍突起的嚴黨眾口一詞的反擊,漸漸落了下風。

坐山觀虎鬥的朱厚熜見火候已到,便擺出一副不偏不倚的樣子,先讚許了諸位大臣公忠謀國之善,隨後便“俯允內閣並諸位臣工所請,著戶部有司與晉商賀蘭石從速辦理銀兩交割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