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恩澤普惠(一)(2 / 2)

這已不僅僅是給海瑞的聖訓了,高拱那樣聰慧之人怎能聽不出弦外之音,忙說:“皇上聖心遠慮,臣謹領聖諭,效法兵工總署懷柔鐵廠之例,在軍中開辦夜校,教軍卒讀書認字。”

“此事隻是朕的一個想法,還未考慮周全,倒也不必急於一時,如今首要之務還是平定江南叛亂,還是讓弟兄們加緊操練,以備朝廷用兵江南。待國家安定之後,再徐圖推行即可。”朱厚熜說:“你方才說到嚴嵩,朕又想起了一個人,便是你的恩師首輔夏言。自議禮而始,朕與他相知也近二十年了,君臣相濟,走過了多少風風雨雨。今日當朝大員俱都在此,卻惟獨隻缺他一人,朕心裏也頗不好受……”

高拱不明白皇上為何突然提到恩師夏言,也不敢隨便說話,隻得垂手屏息,恭謹肅穆地站在那裏,靜聽皇上的下文。

朱厚熜緊緊地盯著高拱,緩緩地說:“有些話隻怕在你心裏盤旋了許多時日,隻是怕朕惱怒,不敢說出來而已。朕知道你難,也不怪你。其實普天之下,誰都知道新政是朕的主意,夏閣老替朕背了黑鍋。可如今這種情勢,他若複出任職,非但江南謀逆倡亂的那幫藩王宗室、勳貴大臣更有了借口,隻怕朝廷諸位臣工也會有所非議,隻能再委屈他一段時日了。”

韃靼興師犯境,圍困京師,兩軍大戰正酣之時,京城又出了薛林義、陳以勤謀逆之事,盛怒之下的朱厚熜責令首輔夏言回府養病,其實還存了一份保護他的心思,即是要起用嚴嵩主持與韃靼議和之事,由嚴嵩承擔朝野士林清議的詰難,待風頭過去之後,還要將他起複,仍由他秉持國事,推行新政。可是,江南那些藩王宗室、勳貴大臣又趁機謀反叛亂,就使得問題變得異常複雜起來。

江南叛軍始終不敢公開宣布造反,而是打著“清君側,正朝綱”的旗幟起兵靖難,君側奸佞是誰,朝綱何以不正,自是毋庸多言的;加之夏言為人剛直跋扈,又多年當國秉政,得罪了不少官員,朝野上下有“不聞費宏,不知相大;不睹夏言,不知相尊”之譏,叛軍將攻訐的矛頭指向他,倒很是迷惑了不少人。

還有最關鍵的一點,此次江南叛亂波及南直隸、浙江、湖廣、江西、山東、河南數省,各省府州縣大小官員或戰或降或走,卻出現了一個很奇異的現象:朝野士林風評不佳的嚴嵩等人的門生故吏,幾乎都掛冠潛行,倉皇逃回北京,雖有棄職失地之罪,但法不責眾,朝廷下了恩旨,準其由京官具保之後調任他職。而以夏言為首的剛直方正之人的門生故吏,包括那些尊禮派官員卻發生了兩極分化,一部分恪守臣職,率領為數極少的守備兵士、三班衙役,甚至是義勇鄉民守土保境,被來勢洶洶的叛軍襲破城池,身死國難;另有一部分卻因囿於禮法祖製而接受了叛軍的主張,公然附逆,獻城投降,其中典型的就是因上疏攻訐新政被廷杖之後罷官削籍,遣送原籍的趙鼎、齊漢生等人--據逃回京城的官員們說,他們已被叛軍接到南京,即將出任要職。這些人都是夏言於嘉靖二十年主持科考之時取中的門生,如今卻成了逆臣反賊的座上賓,雖然於當日朝廷鬧起新政之後,夏言就已經退回了門生帖,與他們斷絕了師生之誼,但這種打斷胳膊還連著筋的關係,豈能這麼容易就撕扯得清楚?一時間朝野上下又為此事鬧得沸沸揚揚,夏言被氣得嘔血數升,卻還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此中原委,高拱心知肚明,但也無話可說。朱厚熜歎了一口氣,說:“朕也知道委屈了他,但這次第,卻不好親示慰問。新正年節,你這個門生自然要去拜望座主,替朕帶個好給他,就說諸事朕心中有數,讓他不必計較旁人洶洶之聲,好生在府中將息調養,朕還指望他再為朝廷效力二十年呢!”

高拱跪地,說:“皇上睿智,臣代恩師叩謝天恩。”

此刻,呂芳前來稟報,營團軍已集合完畢,請旨是否移駕。朱厚熜拍拍高拱的肩膀,笑著說:“肅卿,朕今日犒軍,將銀子按人頭發到將士們手中,就沒有你們這些統軍大將中飽私囊的機會了。你對誌輔、元敬並各軍官將佐說上一聲,不許再從弟兄們的手中要回來啊!”

高拱趕緊表態:“皇上節用以犒軍,臣等若起絲毫貪墨之心,必受天譴!”

“哈哈,知道你是窮官,朕也不會當你蘿卜當葷水當酒的過這個年的!你這幾日一直留在營中不能回家,朕早就派人置辦了各色年貨送到了你家裏,還給令堂留下了五十兩銀子的謝歲錢。”

高拱感動得眼淚都快要流出來了,哽咽著說:“天恩浩蕩,臣九死難酬,惟以此身許家國社稷,輔佐吾皇中興大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