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納貢捐官(1 / 2)

正在錯愕間,又聽到柳媚娘嬌笑著說:“奴家今日在蔡大宗伯(禮部尚書的別稱)府上也見著了許多,都是要討頂烏紗帽的相公。聽說如今朝廷已開下單子,一個武英殿中書九百兩,一個文華殿中書一千五百兩,內閣中書兩千兩,隻要肯納銀子,哪怕你目不識丁,也照樣能入學選貢,才子不才子的倒無甚打緊了!”

聽她話中有掩飾不住的嘲諷之意,張居正和初幼嘉兩人的臉上都變了顏色,卻又聽到齊漢生笑道:“也隻有媚娘這樣蘭心慧質之人,才能說的如此一針見血。在下在夫子廟前擺攤之時,還曾聽到一首民謠,說如今是‘中書隨地有,都督滿街走。監紀多如羊,職方賤如狗。蔭起千年塵,拔貢一呈首。掃盡江南錢,填入官家口!’哈哈,也算是新明朝廷一大逸聞趣事。”

初幼嘉還在**,張居正已將惱怒的目光投向了一旁的何心隱。何心隱不好再隱瞞,隻得尷尬地笑笑,一五一十地向他們道出了實情。

原來,當初監國的益王朱厚燁的確是下令旨,召各省舉子貢生進京候選任職,但南都主事的魏國公徐弘君、誠意伯劉計成和信國公湯正中等眾多勳臣卻極力反對,迫使朝廷將候選任職改為納貢捐官。

對於納貢捐官一事,何心隱解釋說自然是那些勳臣顯貴不願意放過這個發財的好機會,都想趁機大撈一把,但朝廷也是不得已而為之:自成祖文皇帝定鼎燕京之後,南京降為大明王朝的留都,雖保留了一整套的政府班底,但都是閑職,原有的宮闕衙屬大多年久失修;後又經曆前些日子的兵亂戰火,更是殘破不堪,急需整修完造。怎奈新明初定,為了籠絡官紳士子,將當年秋賦盡數豁免,府庫錢糧枯竭,不得已才開此例。其上者如府部堂官、郎中寺丞,須納四五千兩銀子才能授給;次一等的如翰林待詔、知府縣令,亦要二三千兩銀子。雖則如此,納捐者仍蜂擁而至,各尋門路,爭搶不休。方才柳媚娘提到的蔡大宗伯,亦即如今南京禮部尚書蔡益因受命主管此事,自然成為來京納捐士子引頸翹首,爭相巴結的對象……

王翠翹插話說,她在筵席觥籌交錯之時也聽人說了,那幾位自持擁立有功的勳臣雖礙於國朝祖製,不能出任內閣輔臣與六部尚書等文官要職,但他們已聯名上書,要求今後朝廷一應大小事務,無論是吏部用人,還是戶部撥錢,都必須與他們商議,征得他們同意之後才能施行。因此,依她看來,那些士子鑽營蔡益的門路其實也是枉然,倒不如直接投到徐、劉、湯等人的門下,幾千兩銀子換一封薦書,直接拿到吏部,還怕吏部不趕緊把官服烏紗雙手奉上?興許官缺肥瘦還有得挑,如今新明朝廷已將火耗歸公用以養廉之法廢弛,若是祖上無德,被分到一個貧瘠的縣份,不曉得要多少年才能撈回本錢……

何心隱反駁道,來求官的士子畢竟都是些個讀書人,皓首窮經也掙不到一個出身,納貢捐官討頂烏紗也是為了光宗耀祖,未必就存了搜刮民財以償得官之資的心思;再者說來,那幾位勳臣鬧得實在太不象話,將這關乎士人名節之事等同於商賈之流的一樁“生意”,在門房明目張膽地公開發賣,尋常之人若是隻求六品以下的官職,連封薦書也不願意寫,隻派個家奴持著片子徑直帶人到吏部,強令吏部即刻授予官職。尤其可惡的是那個兵權在握的魏國公徐弘君,為人最是貪婪無比,四五百兩銀子送上去,哪怕是未曾進學之人,也能討得把總、遊擊,如今南都的各級武職,已被他發賣出去了一大半,還不算他們私家重建的南都錦衣衛,故此民間才有“都督滿街走”之譏!

見他們說的興起,齊漢生也加入了進來,幫著王翠翹反駁何心隱說,在他看來,魏國公徐弘君還不算是最貪婪之人,那個誠意伯劉計成不愧是神機軍師劉基劉伯溫的後人,最會算計,他不但公開發賣自家掌管的江防水軍的武職,還厚著臉皮使橫耍蠻,從吏部強討來已加蓋印信的空白官牒,任你想要五品的知府還是七品的縣令,隻要奉上銀子,他家的師爺大筆一揮,隻管填了就是,聽說他家師爺憑此所得的潤筆之資每日都不下千金。武人本就粗魯不文,花銀子買官職倒還罷了,文職竟也如此,真是讓全天下的讀書人蒙羞……

柳媚娘與何心隱的情分非同一般,見齊漢生和王翠翹兩人一起反駁何心隱,便幫腔說,照她看那些文官也不見得就比勳臣顯貴幹淨多少,以受命主管此事的南京禮部尚書蔡益為例,舉子貢生們給朝廷如數繳納銀子還不夠,還要打通他的關節。那些納捐的舉子都知道,給他這個大宗伯送銀子的花樣也有講究,不能照直送上,因他自詡是聖人門徒、兩榜進士,嫌瞧著不雅氣,辱沒了斯文,眼下最時興的是送“文房四寶”。讀書人拜會座師,送文房四寶是情理之中之事,可那“文房四寶”非同尋常,不打開不知道,原來那硯台是銀子鑄的,筆管是金子打的,一塊塊的墨也非是尋常香墨,都是一整塊的銀子。要麼就是送“書”,那書自是非宋即元的珍版,價值已然不菲,但那些求官心切的舉子還是擔心入不得蔡大宗伯法眼,還要在書裏夾上“書帕”,也是非金即銀,一函一函這樣的書,健仆搬動起來都很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