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漢生笑著問眾人,可曾聽過還有一首專論此事的民謠?見眾人懵懂不知,便說,民謠嘲諷蔡益這個大宗伯曰“不識孔子,隻取公子;不認曾子,隻識銀子。”據說此人本已致仕還鄉,南都變亂之後,憑借家中那位曾是秦淮名妓的如夫人當年在舊院開門迎客之時,與魏國公徐弘君等勳貴結下的關係,從中牽線搭橋,賠上了夫人之後終於得以起複,然而幾乎將家中的底子抖落一空,急需填補,因此他身為禮部尚書,卻很起勁地鼓動朝廷改候選任職為納貢捐官,想必定是要借這個美差大撈一把,以償當日買官之資……
正在說話間,張居正突然站了起來,鐵青著臉向在座諸人拱手道:“在下就此告退,怠慢之罪,請各位寬恕。”
在座諸人都是一愣,還未反應過來,張居正已經徑直推開座椅,向外走去。
何心隱和初幼嘉對視一眼,立即明白過來,齊聲叫著:“太嶽,太嶽!”趕緊跟了出去。
聽到他們的叫喚,張居正沒有回頭,也沒有停住腳步,相反,他咬緊牙關,走得更急了。
眼見他就要出了外軒的月洞門,何心隱和初幼嘉終於趕上了他,一左一右拉住了他的袍袖,有愧於心的何心隱不好說話,忙施了個眼色給初幼嘉。初幼嘉會意,假裝不解地問道:“太嶽,你這、這是做什麼?”
張居正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隨即掙脫了他們的拉扯,扭頭又走。
“嘿,站了!”初幼嘉著急了,跺跺腳,大聲喊道:“你到底意欲何往?不說個明白,那就別走!”
張居正終於站住了,卻連頭也不回,說道:“回荊州!”
“回荊州?”初幼嘉慌了神,問道:“這,這是為何?”
這會兒,張居正終於肯將頭稍稍轉向了他,冷冷地說:“愚弟家貧,拿不出許多銀子來納貢捐官,留在南都也是徒勞無功,自然隻有回荊州。”
初幼嘉語塞,他知道張居正家中並不寬裕,讓他一次拿出幾百幾千兩銀子確實不容易,而他自己,雖然出身豪富之家,幾千兩銀子倒也拿得出來,但這樣花銀子買官之事,卻又如何能做的出來!他不禁也將嗔怪的目光投向了尷尬地站在一旁的何心隱。
“太嶽何出此言啊!”何心隱繞到張居正麵前站定,深深地給他施了一禮,說:“此事都怪為兄,當日監國確是頒下令旨,讓各省舉薦賢能之士充掖朝班,為兄才作書強要兩位賢弟赴京候選,至於其後改為納捐,為兄也是並不知情。”
道歉之後,何心隱又安慰他說,其實此事也並不盡然如此,朝廷的本意還是廣開門路,接納賢才,比如他們兩位,是監國益王早已屬意的人才,則勿需如那些蠅營狗苟之輩一樣走權貴的門路納貢捐官,憑他們在士林中的名聲,隻需他得個機會向朝廷舉薦二人,朝廷定會予以重用雲雲。
張居正厭惡地打斷了他的話:“柱乾兄不必說了,照各位方才所說之情形,新明朝廷如此公然賣官鬻爵,那麼國家還有什麼指望?我輩士子還應什麼選,出什麼仕?幹脆趁早卷鋪蓋回家,豈不更好?”
何心隱畢竟是有官身之人,聽他如此非議朝政攻訐當道,忙正色說道:“太嶽,話也不能這麼說。當此社稷危傾,綱常倒置,名教不行,士林蒙羞之際,我輩身為仁人君子,又豈能袖手旁觀,自棄所求?”
“自棄所求?”張居正緊緊地盯著他,問道:“莫非我等當日大鬧科場,就是為著今日這樣嗎?”
何心隱聞言一震,喃喃地說:“當然不是……”
在那一瞬間,他似乎也有些動搖了,話語之中流露出猶豫的語氣,但隨即又搖了搖頭,說:“南都初定,諸事百廢待興,難免有欠周全之處。惟是如此,更需進賢才,正綱紀。太嶽,你素有澄清天下、廓清宇內之誌,且要堅定心誌,不可徒生頹廢……”
“澄清天下、廓清宇內?”張居正苦笑一聲:“如今這天下,可有我輩士子一展宏圖之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