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幼嘉對張居正的清高孤傲頗不以為然,但對這個主意卻很是感興趣,興衝衝地陪著他來到了這家書坊,見張居正礙於顏麵,說話吞吞吐吐,也不爽利,自己就直截了當地挑明了來意。誰知道剛一開口,就被店家斷然拒絕,讓他很是掃興,以為店家是看他們太過年輕,有意輕慢,當即怒氣衝衝地說:“你道我等是那文墨不通,裝幌子騙飯吃的秋風鈍秀才?我告訴你,我等雖不常在你南都諸多書坊中走動,但都是正經的舉人出身,湖廣省上科桂榜之上前十位就有我初幼嘉的名字,這位張居正張太嶽的大名更在三甲之內!哼!若不是去歲朝廷停了科舉,瓊林宴少不得我等一席之地!莫非我等竟不能坐你這個書坊的選席?”
張居正神童之名早已傳遍江南諸省,去年年初的大鬧科場之舉更將他們的名氣傳諸大江南北、兩河上下,店主王三聽了之後也不禁為之動容,驚奇地說:“噢,請恕小的眼拙,原來竟是名滿天下的初相公、張相公!”說著,又趕緊施禮下拜:“兩位在南都可謂大名鼎鼎,無人不識。小的時時聽來坊間的各位相公提說起兩位呢!今日得見,果然風采神異……”
“虧你還有點識見!”初幼嘉氣哼哼地說:“你說,你這坊裏的選席,我等到底坐得坐不得?”
王三賠著笑臉,忙不迭聲地說:“以兩位相公之大名,莫說是受聘於一家,便是受聘十家,也是賞我們這些坊主的幾分薄麵,隻是……隻是小店本小力薄,請不起兩位高才啊!”
見他以酬金為由婉言謝絕,初幼嘉更為生氣,便又冷哼一聲,說:“你道我等是缺銀子花用麼?不過閑來無事,欲為南都斯文盡一點綿薄之力而已!”
如此吹牛大氣的話也沒有引起王三的不滿,他越發恭順地說:“不敢……不敢勞煩兩位……”
“本相公雖是湖廣人氏,卻也知道你們南都坊間的選文,曆來都是包於國子監那幫的生員批點。哼,他們自家尚且未曾著鞭,還能指望他們批出什麼好文章來!”初幼嘉傲然說道:“若是不信,你馬上拿一部時文出來,我當場批給你看!你若挑得出紕漏,本相公馬上就走;若是挑不出來,你這坊間的選席,本相公就坐定了!啊?怎麼樣,你敢不敢?”
王三也沒有想到這兩位一心求職的書生竟然如此執拗,非要強人所難地坐他坊中的選席,倒被初幼嘉給嚇住了,忙搖著手,連聲說:“相公息怒,相公息怒!有話慢慢說,有話……”
本是圖好玩的事兒,初幼嘉卻覺得受了店主的挖苦和戲謔,就發起了公子哥兒的脾氣:“不!你拿出來!什麼了不起的選家,我等自問絕不會輸給他們,你馬上拿出來!要不,你把你坊中聘下的相公請出來,我等與他會會文,見個高下!”
“不敢……不敢……”還在正月裏,王三頭上竟冒出了一層冷汗,咬咬牙說:“小店今年並無要請人來批點時文的打算,還請兩位相公見諒。”
一直皺著眉頭不說話的張居正開口了:“小生看你店裏陳列之書,並無幾本闈墨選本,想必存貨也並不多,為何不請人來批點?雖說明年才開秋闈,可選稿、批文、刻印總要耗費數月時日。再者說來,每年的歲考總是要有的,那些秀才竟也不買上兩本鑽研製藝麼?”
按照明朝的科舉取士製度,進學之後的秀才每年都要參加本省學政巡回各州府主持的歲考,歲考分等,末等要被褫奪功名,累計優等可錄取為選貢生,選貢也同舉人、進士一樣,算是正途出身,可以不用參加鄉試和會試,隻需要與會試中式舉子一起參加廷試,合格之後即可正式授予官職。因此,對於諸生來說,每年的歲考也是十分重要的,需要長年累月地潛心幃下,精研製藝時文,不可有絲毫懈怠,自然要買上幾本名家批點的闈墨選本揣摩研習——俗話說的好,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做詩也會吟,照貓畫虎總好過自家盲人摸象。
誰知道,這樣很簡單的一句問話竟惹得店家王三長歎一聲:“唉!張相公也到南都來了些許時日了吧?竟不知道如今的士人諸生,誰還有工夫鑽研製藝啊!”
發了一通脾氣,剛剛緩和下來的初幼嘉聞言一愣:“這……這是為何?”
張居正頓時恍然大悟,咬牙切齒地說:“還用問麼!這時日,還有誰會去埋頭讀書做學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