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無所適從(2 / 2)

要“起而伐之”?張居正和初幼嘉兩人似乎明白了一點:大概還是與南都的新明朝廷一樣,要起兵靖難,“清君側,正朝綱”吧!

果然,顧璘坐回到了座位上,稍微平息了一下激動的情緒,又接著說道:“目下國朝,君雖堯舜之君,臣非社稷之臣,聖上為宵小奸佞之徒所蒙蔽,遂致家國內憂外患頻仍不休……”

為了證明自己的話,顧璘自嘉靖初年講起,說聖天子即位之初,在被稱為“國家棟梁之才”的內閣首輔楊廷和等眾位正人君子的輔佐之下,勵精圖治,革除前朝弊政,減輕漕糧和賦稅,取消團練,重整邊鎮武備,遣返宮女樂人,裁汰冗兵冗員,誅殺佞臣錢寧、江彬等人,使朝政為之一新;惜乎不久之後,皇上受張璁張孚敬、桂萼、方獻夫等一幫一意逢迎君上,不尊禮教更別有用心的佞臣小人所蒙蔽,開“禮儀之爭”,十餘年間賢良之臣盡去而奸佞之人獨存,朝廷正氣淪喪,邪風大漸。及至夏言當國,他與那幫“議禮派”之人同氣連枝,實為一丘之貉,自然也不以正道事君,飛揚跋扈、黨同伐異,為天下所共知,為清流所側目。加之此人無才無德,秉政多年,未有尺寸建功於社稷,反以朝廷財用不足為由,挑唆君父推行禍國殃民之新政,家國方有今日之禍變……

至於新近進入內閣的嚴嵩,顧璘則更為不齒,言稱此人雖薄有才名,每每自詡為文壇祭酒、士林領袖,其實為人更是齷齪,早在為官之初,就不講尊卑,勒索宗親;取代夏言當國之後,貪贓受賄,較之夏言尤為放肆無恥,足見才非棟梁,隻足敗事,這樣的人焉能膺君父社稷之托……

話已說到這個份上,顧璘也不再顧慮什麼,他坦言當世之時,國朝已進入中平守成之期,積弊之多,多如牛毛。若要興利除弊,第一要務便在於親賢臣,遠小人。大廈將傾,一木已是難支,何況所舉之才,又非是棟梁,才致使朝綱濁亂,政事皆廢,內亂不止,邊警迭至……

張居正和初幼嘉兩人雖關心國事,但畢竟是遠離朝政中樞的湖廣荊州未曾出仕為官的青年學子,對朝局政爭也不甚了了,更不用說是顧璘透露給他們的那些朝廷昔日和如今的機密之事,聞言不勝憤慨之至,誓言“漢賊不兩立”,表示要堅持君子之氣概,不因小人之奸而自墮報國之誌,再次懇請顧璘示下明訓,他們將竭力遵行,務必衝破奸人之羅網,開創大明中興之偉業雲雲。

顧璘對兩位青年士子的節操讚不絕口:“兩位賢侄適才之言,令老朽甚為感奮!古人雲:三軍可以奪帥,匹夫不可奪誌。我輩士子能存此一段誌氣,致君堯舜,何難之有?中興大業,何愁不成!若說明訓,老朽倒愧不敢當了。二位賢侄如今乃是士林清望之人,當能砥柱中流,擔當大任。如今當緊之務,乃是……”

說到這裏,顧璘突然話鋒一轉:“老夫竟糊塗了,兩位賢侄到了這麼久,竟還未請教如今下榻何處?”

張居正和初幼嘉兩人都是一愣,不明白正說到關鍵之處,他怎麼會突然問到這個無關緊要的問題。但長者有問,不敢不答,初幼嘉老老實實回答說:“回世伯的話,小侄與太嶽如今借宿與朋友之處。此人想必世伯也有耳聞,便是去年年初,與小侄一起鼓動舉子罷考的江西舉子何心隱。”

“哦!”顧璘先是一驚,隨即平靜下來,問道:“就是如今在南都翰林院任編修的那個何心隱吧?他是第一個蒙召就職的舉子,南都那幫人為著此事,很是喧鬧了一陣子呢!他竟沒有向監國益王舉薦你二人?”

聽出顧璘隱隱有不屑之意,初幼嘉忙說:“我與太嶽同他交往,純屬意氣之交,以文論友,不及其他。”

“如此便好!”顧璘意味深長地說:“如今四海洶洶,人情昏亂,謠言紛起,往往真假難辨,兩位賢侄須得自有主張,心明力定,勿為他人所蠱惑左右,這才是當今最要緊的!”

滿懷希望地來問計,卻得到了這樣不痛不癢的一句話,張居正和初幼嘉兩人不免大失所望,正要再開口求示,就聽顧璘又說:“老夫昔日供職南京翰林院,曾主持江西鄉試,遭人構陷有受賄之事,贛人視老夫已如仇讎,如今老夫又拒絕了就藩江西的益王招攬,更為南都那幫人所側目。老夫已是花甲之年,一身自不足惜,兩位賢侄方為春秋鼎盛之年,不能受老夫牽連。是故今日造訪舍下一事,不可語於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