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後翻檢屍體,未發現有監國益王明令拿獲的張居正和初幼嘉兩人。經查,兩名要犯當日流連舊院妓館未歸。南直隸錦衣衛的緹騎校尉隨即封鎖了舊院,挨家逐戶的搜查,發現與兩名要犯多有來往的在籍樂戶王翠翹、柳媚娘及柳婉娘三人已經逃匿,不知所終。
據奉命戒嚴的南都守備軍將稟報,當日兵科給事中何心隱曾到過舊院,出來之時還帶著幾頂轎子。南直隸錦衣衛奏明監國益王,請令旨查抄何心隱的府邸。益王朱厚燁也知道何心隱與張居正和初幼嘉兩人頗有淵源,聞言大怒,召何心隱責問。何心隱當庭抗辯,坦言直認自己確實去過舊院,但是並未到過王翠翹所居的王家河房,而是擔心兵亂一起,舊院之地會遭到亂兵淫掠,便帶人將與自己交情匪淺的柳媚娘及柳婉娘兩位女史接回自家宅第安置。同時,他聲稱自己在擁立之事上力持堅定,曾主筆草擬《留都防亂公揭》便是明證,斷無與逆臣賊子勾結之事,那些勳臣以此為由橫加指責,惡意構陷,意欲排斥忠良文臣,懇請監國主持公道雲雲。
滿朝文臣對於那些勳臣貴戚違背祖製把持朝政多有不滿,尤其是那些自持“從龍有功”,而且自認為在與擁“遼”派鬥爭中出力甚多的江西籍文官,與那些勳臣貴戚爭寵之心已日盛一日,見他們強加罪名於同派幹將,紛紛挺身而出幫何心隱說話。朝堂之上一時鬧得不可開交。
何心隱性豪放、好風月的名士做派人盡皆知;他此前與遼王爭搶秦淮當紅女史柳媚娘的這段風流公案,更是在新明朝廷上下傳為笑談,益王也多有耳聞,遂信其所言,下令旨切責何心隱國難當頭仍殆於優遊,嬉於聲色,非公忠謀國之臣所為,罰俸三月予以懲戒。
魏國公徐弘君等勳臣對益王這樣明顯的偏袒十分不滿,聲稱張居正和初幼嘉兩人黨附顧璘,散布流言動搖人心,更煽動士子儒生非議朝政,已幹犯國法,罪在不赦,應嚴加搜查,務必將兩人緝拿歸案,明正典刑。益王朱厚燁拗不過那些大權在握的勳臣貴戚,便命曾為益王府長史,現任南京翰林院掌院學士加禮部尚書銜的史夢澤帶人去何心隱的府邸搜查,“以正視聽”。
這本來是個兩全其美的法子,既能給何心隱留麵子,又給了那些勳臣貴戚一個下台的台階,可魏國公徐弘君等人仍不肯善罷甘休,聲稱史夢澤是何心隱受業恩師,理當回避,舉薦禮部尚書蔡益代替史夢澤承擔此事,並堅持由南直隸錦衣衛負責搜查。益王見他們氣勢洶洶,也不敢不從。
禮部尚書蔡益奉監國令旨帶南直隸錦衣衛搜查何心隱賃居的丁家河房,隻命何心隱將所有家人盡數叫出來,隨意看了兩眼之後便讓緹騎校尉回去複命,自己留下來與何心隱把酒言歡,暢論詩文,還命以前也多有來往的柳媚娘和柳婉娘兩姐妹作陪並唱曲佐酒。
席間兩人談到前宋大文豪蘇東坡,蔡益感慨地說,蘇東坡當年因“烏台詩案”獲罪,被宋仁宗下獄論死,幸有宣仁皇太後說了一句:“滅高人不祥!”才得以保全性命,正是宣仁皇太後這一點憐才之念,才為後人留下了多少傳誦千古的文章詩篇……
何心隱聞言麵色發白,冷汗潺潺而出,卻不敢應聲,更不敢形之於色。蔡益見他如此,便哈哈大笑著將話題轉到了兩人都很擅長的詞曲音律上,說在他看來,秦淮當紅女史之中,在座的柳氏姐妹也算精通音律之人了,但若論深得南曲個中三味之人,還要首推與那欽犯初幼嘉私奔的名妓王翠翹。可惜她定是已隨初幼嘉微服潛逃出了南都,美人一別,芳蹤難覓,殊為可歎……
蔡益興盡而歸之後,何心隱與裝扮成仆役逃脫搜查的張居正和初幼嘉兩人論及此事,大家都認為蔡益已有所察覺,說這番話是旁敲側擊,意在警告,至於這個平日裏攀附勳臣貴戚,又貪鄙成性,借著納貢捐官中飽私囊的禮部尚書為何要如此,或許真的是他自己所說的憐惜張、初二人的才華,要為江南保留一點斯文元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