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心隱裝出一副不高興的樣子,但因這裏是太祖陵寢重地,也不敢造次,示意隨從上前回話。
隨從打扮的張居正衝著帶隊軍官拱手作揖,說:“好教軍爺知道,我家老爺是兵科給諫何心隱何大人,奉監國令旨巡按地方、視察軍務,臨行之前特來辭別太祖陵寢,求軍爺行個方便。”
那位帶隊的軍官原本見到來人是一位著圓領青袍、胸前補子上繡著七品鷺鷥圖樣的微末小官,根本不把他放在眼裏;但一聽說是兵科給諫,立刻收起了方才的輕慢之心,再聽說是奉旨出巡的欽差大人,更是為之動容,衝著何心隱陪著笑臉說:“不是末將誠心要得罪何大人,朝廷有律法規製,要入內祭拜需請得詔命……哦,如今有監國令旨才行……”
何心隱把臉拉了下來:“尋常官員進出京師,也多來拜謁孝陵。緣何本官奉旨出巡,竟不得入內一拜?”
這就有點仗勢欺人、強詞奪理了。這裏是最莊嚴神聖的皇家禁地,不是秦淮河、莫愁湖那樣的遊玩之地,別說是尋常縉紳百姓,就是那些出入京城的官員,未經特許,也隻能在下馬牌坊前擺開香案、擺上祭品,恭恭敬敬地向著鬱然蒼翠的獨龍阜跪下來,遙祭太祖高皇帝和“孝慈”馬娘娘一番,哪能隨便進入孝陵之內!
但是,那位帶隊的軍官卻不敢和這個身居兵科給事中要職的少年新貴強辯,為難地說:“何大人忠君之忱,感人肺腑。但末將職分所在,不敢違命……”他飛快地轉了轉眼珠子,說:“不若請何大人便在碑亭之前瞻仰祭拜如何?”
他見何心隱沉默不語,又趕緊解釋說:“這塊‘太祖高皇帝神功聖德碑’在大金門之內,又是成祖文皇帝所立,碑文也是成祖文皇帝親撰,大人在此瞻拜,既算是瞻拜了太祖高皇帝,又算是瞻拜了成祖文皇帝,兩位先帝定會保佑大人官運亨通,無往不利呢!”
孝陵於洪武九年開始籌建,至永樂十一年建成“太祖高皇帝神功聖德碑”,動用10萬軍工,前後曆時38年之久才完工。它背靠鍾山,南臨梅花山,東抵靈穀寺,西接南京城垣,麵積極其廣大。過了碑亭向西北而行,還有禦橋、石像路、石望柱、武將、文臣、欞星門;過欞星門折向東北,才算是進入陵園的主體部分,與供奉有太祖高皇帝和馬皇後牌位的孝陵殿之間,還隔著金水橋、文武方門和孝陵門。也就是說,到了碑亭,隻不過是剛進入孝陵地界而已。
何心隱愧疚地瞥了一眼張居正和初幼嘉兩人,見兩人都微微閉目表示讚同,便說:“既然如此,也罷。就煩請將軍在前引路。”
三人在守陵軍校的帶領下,穿過如同城門一樣的長長的門洞,進入了孝陵之內。一進門內,他們才真正領略到了孝陵的廣袤與恢宏。舉目望去,隻見岡巒連綿起伏,林木繁茂蒼翠。寬敞的神道在腳下延伸,道旁兩兩相對而立的,是那高聳的華表,還有雕成獅子、大象、駿馬、駱駝、麒麟、獬豸等形狀的巨大石像生,一直排列到神道消失在一座小山的盡頭。一座圓拱形建築自小山的背後露出高大的明樓一角,那便是太祖高皇帝和馬皇後的陵墓。
當年修建孝陵之時,不但種植了十萬棵鬆柏,還放養著數千頭梅花鹿,如今置身於鬆濤林海之間,聽著呦呦鹿鳴,讓人能感覺到一種人間淨土甚至世外桃源般的寂靜和安詳。
不但如此,春日明媚的陽光下,孝陵的一切建築都象是披上了一層象征著皇家尊嚴的金色霞光;濃濃的香煙自享殿那邊繚繞升騰而起,更在其上又蒙上了一層如夢似幻般的輕紗。
看著眼前這氣宇恢弘的天家氣象,何心隱、張居正和初幼嘉三人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大明王朝曾經有過的顯赫聲威和輝煌歲月,也使他們壯懷激烈地想到,隻要象祖先一樣勇猛無畏,不屈不撓,就一定能夠開創出克成靖難、再造中興的豐功偉業!
被這樣的心情激蕩著,他們來到碑亭,在那塊高達二長七尺,由成祖文皇帝親撰碑文的“太祖高皇帝神功聖德碑”前擺開香燭果品,肅整衣冠,麵向聖德碑,為自己,為全天下的士人儒生,更為家國社稷那莫測的前途命運,長久地、默默地、虔誠地祈禱著,然後,按照三跪九叩的最高禮儀,一次又一次地行下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