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徐州,張居正和初幼嘉兩人就又打扮成了仆役模樣,自然不能參與靖難軍將帥為“欽差何大人”舉辦的大型歡迎晚宴,此刻聽何心隱繪聲繪色地講起晤談的經過,初幼嘉頓時麵露不忍之色:“阿彌陀佛!都是我漢家兒郎、大明兵馬,既不是北禦韃靼,又不是南抗倭寇,為何要這般兵戎相見,不死不休?”
何心隱知道這個“初大善人”聽到說什麼“伏屍遍野,血可漂櫓”就動了慈悲之心,才說出這樣荒唐可笑的話,正要開口嘲笑他兩句,卻聽到張居正不屑一顧地說:“明明是怯敵畏戰,還大吹法螺,也不害臊!”
前線竟是這樣的平靜,幾十萬大軍蝟集在徐州,除了修城牆,幾乎無所事事,何心隱正在頭疼回去之後如何向監國益王複命,聽張居正這麼一說,忙追問道:“太嶽有何高見,愚兄願聞其詳。”
“愚弟雖不知兵,卻也知道曆來固守城池是為待援。如今以江南一隅而敵全國,朝廷若是傾全國之兵,當有兩百萬之數,兵法有雲‘倍則圍之’,江南哪裏還有援軍解徐州之圍?既然無兵可援,那靖難大軍便不是固守待援,而是坐以待斃了!”
何心隱還從未知道張居正居然也通曉軍事,聽他說的這麼悲觀,疑惑地說:“太嶽,你之所慮確有道理,不過未免太過悲觀。愚兄記得,兵法上說的是‘十則圍之’。徐州城中現有八十萬大軍,朝廷哪來十倍之兵圍城?”
張居正麵色微微一紅,大概是想起來兵書上確實說的是“十則圍之”,而不是“倍則圍之”,但他卻不承認自己記錯了,強自分辯道:“不論倍則圍之、十則圍之,柱乾兄莫非不記得,評話中常說‘功高莫過救駕,計毒莫過絕糧’,八十萬大軍蝟集一城之中,隻要被斷了糧道,兵士再多頂什麼用?”
對於張居正這樣的意氣之言,何心隱不但沒有表示不滿,反而點頭說:“哦,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見何心隱如此重視自己的話,張居正不好意思起來,便認真地想了想,才接著說道:“再者說來,朝廷若是撇開徐州,自東西兩側分兵南下,直取留都,徐州孤懸內地,隻怕自保都難,更難以馳援江南,又有何可為之處?”
何心隱越想越覺得張居正說的在理,便於次日向高得功等人等人提出了這個疑問。高得功等人信誓旦旦地表示他們已經早已考慮到此節,不但在城中囤積了大量的糧草,在城外四周駐紮了重兵,還向四方派出偵騎,尤其是黃河一線,派出了大量的兵馬巡行河上,朝廷大軍斷無乘隙偷渡黃河圍困徐州的可能;至於繞開徐州直下江南,則更不足為慮--因徐州地處中原要衝,扼守八方,靖難軍隨時可以出動截斷朝廷大軍的糧道,前後夾擊,朝廷絕對不敢行此險著。為了證明自己所言非虛,他們邀請“欽差何大人”視察了駐紮在城中的精銳兵馬,並觀看演武。上萬名步騎軍在軍校場裏耀武揚威、往來馳騁,那壯觀場麵和勇猛聲勢令從未經曆戰陣的何心隱看得如癡如醉,大為興奮;就連打扮成隨從人員的張居正和初幼嘉兩人也不由得搖頭驚歎,嘖嘖稱奇。
高得功等人的辛苦沒有白費,何心隱已在每日照例都有的筵席上表示,要將靖難軍軍容嚴整、操練得法的情形據實上奏監國,奏請對各位有功將佐予以褒獎,令高得功等人喜出望外,紛紛稱讚“欽差何大人”“明察秋毫,不愧為國之幹城”。
話雖如此,何心隱終歸還是不放心,決定再到徐州周邊駐紮的各處軍營實地巡視一番。張居正和初幼嘉兩人也想看看靖難大軍的戰備情況,便欣欣然隨他同去。高得功等人一邊稱頌“欽差何大人盡心王事,堪稱人臣楷模”,一邊卻以亂民聚眾為寇,道途不甚太平為由,百般勸阻。不過,這樣的說辭被何心隱冷冷一句:“八十萬大軍駐紮於此,竟還不能彈壓區區暴民麼?”擋了回去,他們心中暗暗叫苦不迭,卻也無法阻撓奉有令旨的“欽差何大人”,隻得派了大隊的兵士隨行護衛,並行文城外各處軍營,做好迎接欽差巡查的準備。
徐州城是中原重鎮,素有四戰之地之稱,城池東西長,南北窄,如同橫亙在中原大地上的一艘巨大航船,城堅溝深遠非一般的州縣可比。靖難軍自高得功以下,所有的人都知道,無論如何也無法避免的一場大戰遲早都會來,而這一戰不但關係到靖難的成敗、新明朝廷的存亡,更關係到他們每一個人的榮華富貴、身家性命,因此在徐州城的四郊,尤其是靠近北方的這一麵,駐紮了重兵。一眼望去,隻見黑壓壓一片營寨,繞著城池一直延伸而去,無數旌旗在營寨上空獵獵飛揚,好一派肅殺的氣氛。
更令人為之驚歎的是,這些營寨可不是普通的臨時軍營,有不少修築了土城,即便沒有來得及建土城的,也都立下了木寨,遠比一般的軍營更加堅固和講究,尤其是靠近北方的那一麵,矗立著一道用成排的巨木築成的高牆,頂部也象永久性的城池一樣,有女牆和走道,可以登高觀察敵情,也可以架設大炮迎擊來犯之地。不知道是不是專門為了迎接欽差巡視而特意做了準備,徐州城下的各處軍營都將戰備的架勢做足了十分,在軍營之中,不但有無數兵士正在軍官將佐的帶領下操練演武,更支著不少爐灶,爐膛裏火光熊熊,一些上身**、滿麵煙灰的工匠正在那裏叮叮當當忙碌著鍛製炮彈和兵器。看到這樣熱火朝天的戰備場麵,令何心隱他們有一種“不虛此行”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