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一番義正詞嚴的指責,如黃鍾大呂,回蕩在莊嚴恢弘的大殿上,令汪直心神俱喪,隻得死死地趴在地上,不停地叩頭,說:“草民冤枉,冤枉啊皇上!草民違反海禁之令走私販私,貨殖海外都是有的,但草民隻載貨往日本,未嚐引人來犯我大明,請皇上明察……請皇上明察……”
朱厚熜冷笑道:“笑話!朕若不察你並未有通倭之情事,早就命人將你身送東市明正典刑了,何必要召你覲見,與你費這番口舌!實話告訴你,朕前日曾做一夢,夢中有一仙人對朕說,欲平東南萬裏海疆,隻須一人之力。此人姓汪名直號五峰。仙人還說,此人一向桀驁難訓,不遵法令,囑咐朕能用則用之,不能用則殺之。汪直,你說對於此人,朕是殺之還是用之?”
再蠢再笨的人也知道該怎麼回答,何況汪直這樣混跡江湖,見過識廣的海商。他聞言如蒙大赦,趕緊又叩頭說:“草民少不更事,多行不法,至今思之,痛悔莫及。皇上當殺草民以正國法、儆效尤。但草民尚有一不成之請,萬望皇上恩準草民暫留此身戴罪立功,草民誓為皇上效死用命,平定倭亂。”
朱厚熜說:“朕也不想殺你。可朕不殺你,不隻是指望著你為朕平定倭亂。我大明雄兵百萬,戰將千員,多你一個不多,少你一個不少,即便你一意孤行,勾結倭寇對抗天朝,朕也能將為禍東南的倭寇剿滅,保我大明萬裏海疆之安寧,更能取你項上人頭以謝國人!上天有好生之德,朕行事也一向功過分明,有功即賞,有過則罰,今日留你的性命,一是念你還有一份忠君愛國之心,未曾引倭寇犯境,更不惜遠蹈萬裏海波,為朝廷護送來如今北方最急需的糧食,還進獻了西番火槍一百支,也算是為家國社稷立下一大功勞;二來念你還算是個有才之人,曾多次南下呂宋,北上日本,精通商旅之事,熟知海情地理。如今朝廷有意要開海禁,除了官營朝貢貿易之外,準許民間商人貨殖海外,與西番諸國互市,正需要你這樣的人才。朕想讓你留下有為之身,為朝廷效力,你可願意?”
請求朝廷開放海禁,是無數徽商的共同願望,更是汪直多年來的一個夢想。抵達京城這幾天來,他終日奔波於各位當道達官顯貴家中,忙得腳不沾地,銀子水潑一樣花出去,卻連一句準話也沒有得到,令他十分沮喪。可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當今天子竟然親自召見他,並在嚴詞斥責了他之後,親口說出了許開海禁,準許民間商人參與海外貿易的話,如此浩蕩聖恩怎能不讓他喜出望外?當即跪俯在地上,一邊將頭在地上叩得“咚咚”作響,一邊哽咽著說:“皇上聖明,皇上聖明……”
到了此時,朱厚熜也覺得將汪直揉搓得夠了,便緩和了語氣,說:“起來吧!呂芳,賜坐,看茶。”
汪直慌亂地抬起頭來:“天子駕前,草民萬死不敢僭越就坐……”
朱厚熜笑道:“揚帆遠洋、縱橫四海的人,竟也如此拘謹嗎?朝廷正值用人之際,隻要你一心為著我大明,為家國社稷做些有用之事,朕必以禮待你。別說是賜你座,許你位列朝班、封妻蔭子也未嚐不可!”
汪直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似的,怔怔地看著皇上,喃喃地說:“草民……草民是有罪之人……”
朱厚熜看著汪直,溫言說道:“佛家有雲‘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是有才之人,隻要幡然悔悟,迷途知返,難道就不能成就一番事業嗎?”
汪直已經激動得無以複加,喊了一聲“皇上!”禁不住淚流滿麵,再也說不出話來。
盡管對皇上如此禮遇這麼一個“草寇”很不理解,但呂芳最不能容忍有人違抗聖命,當即生氣地說:“汪直!你是大明子民,也是讀過聖賢書之人,豈不聞‘君有賜,臣不敢辭’?皇上命你坐,你就坐,對皇上忠不忠,不在這上頭!”
汪直猛然醒悟過來,又重重地叩頭,慷慨激昂地說:“天在上,皇上在上,草民汪直在此立誓,今生若有半點不忠於皇上之事,天打雷劈,萬箭穿心,永世不得超生!”
發過毒誓之後,汪直這才起身,老老實實地側身坐了下來,嘴裏還在喃喃地說:“折殺草民了……折殺草民了……”
朱厚熜擺了擺手:“客氣話不必再說。朕以前曾看過戶部浙江清吏司主事唐樞的一份奏疏,上麵說‘寇與商同是人也,市通則寇轉而為商,市禁則商轉而為寇;始之禁禁商,後之禁禁寇。’對此深以為然。今日特地將你這亦商亦寇之人請來,你且安心坐著,好好與朕說說倭寇,說說你們海商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