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靈光乍閃(2 / 2)

早在去年江南叛亂一起,朱厚熜便有此議,被朝臣俯闕痛哭,力諫而止。見皇上又重提舊話,呂芳大驚失色,趕緊跪了下來:“主子乃是九五之尊,如今北邊不靖,朝局尚不安穩,且不可輕出九重。”

朱厚熜沒好氣地說:“你這話跟當日那幫朝臣言論如出一轍,是不是又要給朕玩一場哭諫的把戲?”

“奴婢不敢,”話雖如此,呂芳卻一反常態地抗辯道:“但凡忠於主子的人,皆同此心,自然會如出一轍。”

“就是你們這幫忠臣讓朕左右為難啊!算了,朕既當日便收回了成命,自然不會失信於百官萬民,起來吧。”

待呂芳叩頭起身之後,朱厚熜歎了口氣,說:“可眼下又從哪裏去找一個既深孚眾望,又讓嚴嵩和李春芳兩人都無話可說的督師呢?”

呂芳無言以對——既要讓皇上放心,又要讓兩位位高權重的閣老心服口服,更要讓兩位勳臣元老俯首帖耳,哪有這樣合適的人?前朝倒是有太子或親王代帝出狩之事,大明可沒這個規矩!即便皇上想破這個先例,可莊敬太子還是幼衝之齡,去年薛陳二逆謀逆又受了驚嚇,至今癡癡呆呆,成為皇上和內外諸人提都不願意提起的一塊心病;不肯附逆、千裏報訊的榮王阿寶倒是忠心可嘉,但他又是一個酒色財氣五毒俱全的荒唐王爺,怎堪督師之任?

見他沉默不語,朱厚熜突然笑道:“不過眼下朕倒有一個合適的人選了!你猜猜看,督師一職究竟花落誰家?”

呂芳聞言一震,但隨即便將那個似乎有些荒謬的想法從自己腦海中趕了出去,躬身垂首說:“主子睿智天縱,奴婢怎能猜得出來……”

“你跟朕多少年了?”

畢竟是執掌司禮監十多年的“內相”,主子此話一出,呂芳已對聖意了然於心,但他還是竭力壓抑住內心頓起的波瀾,答道:“回主子,奴婢自正德六年就被顯宗先帝爺派去伺候主子,如今已有三十五年了……”

“那時侯朕還不到五歲,你也剛剛十六歲吧?三十五年彈指一揮間,轉眼朕就到了不惑之年,你也已過半百之年……”朱厚熜感慨地說:“三十五年了,朕已不把你看成什麼左膀右臂、什麼肱股腹心,而是看成朕身體的一部分。方才說到禦駕親征,朕突然想到,由你擔任督師……哦,督師是朝廷官職,你是宮裏的人,叫這個名目不大合適,就做監軍太監吧!由你任監軍,豈不等若朕親率大軍南下平叛?”

這確實是朱厚熜跟呂芳說了這半天的話之後才突然泛起的一個念頭。他也知道,明朝宦官專權亂政之事在曆史上臭名昭著,英宗正統年間權閹王振禍國亂軍,導致明軍數十萬大軍喪師土木堡便是前車之鑒。而明世宗嘉靖皇帝性好猜忌,多疑嗜殺,待人冷漠,對自己的妻兒、侍婢、臣僚無不無情無義,尤其看不起太監這樣的“刑餘之人”,即位之初,不但嚴厲懲處了武宗正德年間禍國亂政的“八虎”之流權閹巨宦,還將各軍提督太監和各地鎮守太監全部召回問罪,執政期間也一直對他們管束甚嚴,使嘉靖一朝成為明朝中後期少有的沒有宦官專權亂政的時代,說起來也算是這位酒色昏君極其難得的一大德政。

但正所謂此一時彼一時也,朝中夏黨、嚴黨之爭已初見端倪,在誰出任督師的問題上都見獵心喜,誌在必得,無論偏向哪一派都不合適,偏偏又找不到個中間派大員來擔當重任,隻好遵循明朝的慣例,派出太監擔任監軍。雖然此舉肯定會引起朝野上下關於“宦官幹政”的非議,但無論嚴嵩、還是李春芳都無法與皇上最為信任的大伴呂芳爭寵,朝廷朋黨傾軋再激烈,也鬧不到宮裏來。此外,以呂芳謙卑忠勤、恭敬禮讓的品行,至少不會隨意對軍事指手畫腳,導致督帥不和,貽誤三軍。

盡管不見得能完全體會到皇上的良苦用心,但呂芳卻深深地被皇上話語之中流露出的親情所感動了,情不自禁地跪了下來:“主子折殺奴婢了,主子是天,奴婢怎敢與主子比擬……”

朱厚熜說:“你是朕的大伴,是朕最親近最信任之人,朕想來想去,也隻有你出任監軍最為合適。”

“主子有命,奴婢萬不敢辭。隻是……隻是……”

“隻是什麼?你怕死?”朱厚熜的聲音驟然變得陰冷了起來:“又不是讓你披堅持銳,親冒矢石,莫非你還擔心三十五萬大軍保護不了你這個監軍?”

東暖閣裏的氣氛一下子變得凝重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