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熜緩緩地說:“朕以為江南之於國家,譬如倉廩庫藏之於人家,縱有二三強梁之徒鼠竊竄據其中,若非迫不得已,必先盡力設法撫而出之,誘而縛之,斷無驟然舉火焚倉,縱兵毀庫,自敗其才之理。如今些許宵小占據江南,逆天作亂,便等同此例。朝廷此前曾擬定‘政治宣傳為主,軍事打擊為輔’的總體方略,進而又為平叛軍定下‘撫剿並舉,以撫為主’的平叛方略,一以貫之便是要力避焚殺破毀,保全庫藏,以利國家振興富強之大計。但方略難免空泛無當,需具體細化為各項政策措施,諸位愛卿若有良謨在胸,自當坦陳建言。甚或具體到一人一事,但凡是出於公心,有利國家,也不妨道來。”
見滿朝文武左顧右盼,竊竊私語,卻還是沒有一個人敢率先出班陳奏,朱厚熜又說:“江南不隻是朝廷財賦重地,更是國朝斯文元氣之地,江南士子如何處置便關乎國朝文昌教化。朕以為,尋常士子,隻要未受偽朝官職,無論有無附逆之情事,也應網開一麵,不予追究。朕還聞說那些亂臣賊子為了聚斂民財以逞私欲,竟賣官鬻爵,準許士子納貢捐官。如此褻瀆國家名器,朕聞之不勝駭然之至!對於那些自願買官、侮辱斯文的士子,朕委實痛心不已,但上天有好生之德,朕也念其求學不易、上進有心,隻要他們不附和那幫亂臣賊子負隅頑抗,且能真心悔過,朕也一個不殺,大部不抓!”
皇上的話如同向平靜的池塘中扔了一塊石頭,朝堂之上頓時沸騰起來:謀逆是十大不赦大罪之首,為首的自不待言要抄家滅族,那些接受偽明政權封授的官職的人,等若自願加入逆黨,貶謫充軍、甚至身送東市明正典刑也在情理之中,如今皇上竟說“一個不殺,大部不抓”,顯見得是有意要赦免其附逆之罪,如此心量氣度,古之賢君也不過如此啊!
此外,皇上推行嘉靖新政,要求官紳士子一體納糧當差,被全天下的讀書人視為**士人之亂政,朝廷命官雖說礙於忠君思想的束縛,沒有多少人參與謀逆作亂,但心裏或多或少都有一些不滿,這道恩旨一出,足見皇上並非不尊禮教,而是迫於國朝財政難局,不得已才頒行新法。滿朝文武立刻跪了下來,齊聲高呼:“仁德寬厚無過皇上!”包括嚴嵩在內的全體江南籍官員更是禁不住熱淚盈眶,不迭聲地喊道:“吾皇聖明,聖明啊!”
看著滿朝文武十個人中少說也有六、七個眼中有淚光閃爍,朱厚熜心裏苦笑一聲:即便朕不知道尊重知識,尊重知識分子的重要性,就憑你們江南籍官員占了大明官場一大半的人數優勢,朕也不敢輕易對全江南的士子動刀子啊!他謙遜地一笑:“也說不上聖明不聖明。朕是天子,是萬民的君父,就要為江南,更為國朝保存一點斯文種子!”
接著,他進一步啟發說:“朕以為平叛是大事,戰後重建也不容忽視。諸位愛卿有江南人氏,也有曾在江南為官者,貴親誼、同鄉、同窗或當年治下子民,若有真才實學者,可將姓名開列清單,能保全的朕都保全,有願意為國家效力者,朝廷也大開方便之門,我大明朝要國運昌盛,長治久安,人才總是多多益善的好!你們可修書於他們,讓他們安心保全性命,王師不日即可南下,救他們於水火之中。若有傳送軍情、捐資助軍者,朝廷從厚論賞。”
皇上把優撫江南士子百姓的調子定了下來,滿朝文武就尋著這個思路開始建言獻策,並為之展開了激烈的爭論,最後定下來處置江南叛亂諸人的總原則仍遵照皇上平定京城薛陳二逆謀逆之事頒布的聖諭“首惡必除,脅從不問”,對於江南逆天作亂的那幫藩王宗親、勳臣貴戚,自然絕不姑息,要嚴懲不怠以正國法、儆效尤。但對於附逆的各級官吏、將士、士人、百姓,則有許多恩撫之策,比如鼓勵叛軍將士及各地百姓在王師到來之際殺官起事或助軍殺敵破賊;鼓勵江南豪紳富戶大力捐助軍糧;鼓勵叛軍各級將佐率軍投誠或戰場起事,以及各地官員獻城投降,以上人等不但赦免附逆之罪,還可論功行賞。同時,各地官吏若格於叛軍勢大,不能起事或獻城,隻要恪守臣職,保境安民,並妥善保管典籍、黃冊、倉廩,也可酌情減免其罪等等。
對於這些建議,朱厚熜無不準奏,指令翰林院、國子監將這些優撫政策撰文,刊登於《民報》之上,通過各種渠道送到江南廣為分發,並明確指示,各級官府衙門務必要將各項恩撫之策落到實處,日後但有朝廷官吏不照此辦理者,江南士子百姓可持《民報》到上司衙門直至京城告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