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天下英才(2 / 2)

對於皇上的這一非同尋常的舉措,隻有陳洪黃錦等太監內侍心裏拈酸吃醋,滿朝文武卻都認為庶吉士既然是“儲相”,皇上擇其賢能之士放在身邊親自考察培養既在情理之中,更是皇上為家國社稷謀百年之治的一大善政。此外,皇上此舉也是有意要限製內臣的權力,朝野上下因呂芳出任平叛軍監軍引起的關於內臣幹涉朝政的擔憂也隨之煙消雲散。

與其他那些經過會試、殿試和館選的庶吉士多有不同,張居正是皇上欽點入翰林院的,更有資格稱為“天子門生”,加之掌院學士徐階十分欣賞他的才華,暗自默許他對自己持弟子禮,這種好事自然忘不了他,便力排眾議將他也推薦給皇上。朱厚熜正中下懷,便將這個日後被稱為“中國經濟第一人”、“宰相之傑”的年輕人留在了身邊,每逢翰林院侍讀學士、侍講學士給庶吉士會講授課之日才放他回去聽講,既是讓他休息充電,時不時地換別的庶吉士輪值也能掩人耳目。

對於張居正又獲得的無上殊榮,官場中人在嫉妒之餘也能勉強能接受得了--皇上龍興之地在湖廣,因生了皇九子晉位貴妃、日前正得寵的惠妃李氏更是江陵人氏,都與張居正有鄉誼,即便不說皇上受了枕頭風的蠱惑,時常想聽到鄉音也是人之常情嘛!

難題迎刃而解,君臣相得益彰,朱厚熜也不免為自己的奇思妙想而得意。比如今日早朝之後,接到了呂芳八百裏加急送到宮裏的奏疏,聲稱已上呈徐州大捷的露布,他知道這個“露布”大概就是報捷文書的意思,卻不知道語出何典。這種小事自然不能下手諭讓內閣閣員明白回話,就故技重施,要“查問”張居正的學識了!

張居正每每被皇上這樣“查問”,也隻當是皇上考察自己的學識,於是倍加感懷浩蕩天恩,下值出宮之後更加努力地鑽研典籍史冊,根本不敢有其他什麼想法,今天也不例外,聽皇上有問,忙垂手答道:“回皇上,所謂‘露布’,一曰不緘封的文書,亦謂公布文書。《東觀漢記?李雲傳》曰‘白馬令李雲素剛,憂國,乃露布上書。’三國之魏曹操作《讓縣自明本誌令》有雲‘人有勸術( 袁術 )使遂即帝位,露布天下。’宋代法常做《漁父詞》有雲‘此事《楞嚴》嚐露布,梅華雪月交光處。’”

張居正稍微停頓了一下,又說:“二曰軍旅文書。一用於征討的檄文。《三國誌?魏誌?王肅傳》曰‘後馬超反,超劫洪( 賈洪 ),將詣華陰,使作露布。 洪不獲已,為作之。司徒鍾繇在東,識其文曰:‘此賈洪作也。’自賈洪作此討曹操後,遂專用於軍事。南朝 宋劉義慶作《世說新語?文學》有雲‘桓宣武(桓溫)北征,袁虎(袁宏)時從,被責免官,會須露布文,喚袁倚馬前令作,手不輟筆,俄得七紙,殊可觀。’二用於告捷文書。《周書?呂思禮傳》曰‘沙苑之捷,命為露布,食頃便成。’唐代封演做《封氏聞見記?露布》曰‘露布,捷書之別名也。諸軍破賊,則以帛書建諸竿上,兵部謂之露布。’王師以露布奏報徐州大捷,便是此意。”

張居正一番侃侃而談,聽得朱厚熜暗自咋舌而又心花怒放:張居正所提到的那些典籍,他隻聽說過《三國誌》和《世說新語》;提到的名人之中,大概也隻有曹操比較熟悉,就憑這份無書不讀的功夫,才子就是才子!

朱厚熜有心要在內閣閣員麵前替張居正揚名,便轉頭笑著問嚴嵩等人:“幾位東閣大學士,朕請你們品評一下,張居正說的可對否?”

嚴嵩說:“徐閣老,你是本朝首科三鼎甲之探花郎,如今又掌著翰林院,就請你替皇上品評如何?”

“嚴閣老取笑屬下了。”徐階一臉的惶恐之色:“皇上在上,嚴閣老、李閣老在前,學識均遠勝屬下百倍,哪有屬下隨意置喙的份兒?”

朱厚熜知道徐階與張居正有師生之誼,不會在這種場合大加讚揚;李春芳又事不關己,評價未必中肯,便點名道:“嚴閣老,你是國朝當世有名的學問大家,就不必將此差使推於他人了。”

嚴嵩起身應道:“皇上謬讚,微臣愧不敢當。張居正博聞強記,說的已很是明白透徹了,這是皇上與徐閣老以身垂範、親自提點指教之功。隻是,”他猶豫了一下,字斟句酌地說:“露布還有一層含義,或許太過直白淺顯,張居正不免有些疏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