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著“維護道統,恢複祖製”旗號起兵靖難,南直隸的藩王宗室、勳臣貴戚自然要嚴格恢複前朝舊製,比如監國益王不象北京的朱厚熜那樣每日早朝不輟,“臨門決事”隻以三、六、九日為期;奏事朝議也不象北京朝廷那樣以事情輕重緩急確定先後,而是嚴格按吏戶禮兵刑工都察院大理寺等衙門的班次輪班上奏,且最多隻以八件事為限。監國益王樂得逍遙自在,終日躲在深宮大內飲酒作樂;把持朝政的勳臣貴戚也不必要走那煩瑣的過場,倒也是君臣相得益彰。
這天本不是監國益王臨門決事的日子,四更天時分,卻有三頂八抬綠呢大轎在一隊兵士的簇擁下,朝著紫禁城逶迤而來。看兵士們手中所擎燈籠的字樣,打頭的是“魏國公徐”、緊隨其後是“信國公湯”和“誠意伯劉”,竟是如今在南都炙手可熱的三大勳臣齊聚至此。
再炙手可熱,人臣之禮不可須臾偏廢,到了“文官下轎、武將下馬”的皇極門處,三位勳臣都停了轎。率先鑽出大轎的魏國公徐弘君陰沉著臉,等著後麵兩位勳臣信國公湯正中和誠意伯劉計成一同入內。
眼下,天色已開始放亮,周遭的景象,譬如那黃色的琉璃瓦頂、紅色的宮牆,以及漢白玉石雕砌的金水橋漸次變得清晰起來。
南都去年遭受兵亂,明太祖朱元璋建造的紫禁城也被燒得幾乎成了一片白地。自年初以來,皇城裏一直在大興土木,為了標榜正統,凝聚士心,無論是監國益王,還是南都重臣都對整修宮殿一事不遺餘力,不惜耗費國帑,盡發南都及周邊州縣的青壯民夫日夜趕工,原本凋敝殘破的帝王之居如今在很大程度上恢複了舊觀,重新顯現出了昔日莊嚴宏偉的王者之氣。
如斯盛景就在眼前,沿著寬敞的禦道緩步而行的三位勳臣,臉色卻一直沒有緩和下來。尤其是魏國公徐弘君和誠意伯劉計成兩人,更是一臉肅殺之氣,目不斜視。更令人奇怪的是,論爵位官秩,以徐弘君為高,他應該走在中間靠前的位置,湯正中和劉計成應分列左右拖後半步,卻不知為何,今日卻是徐弘君和劉計成兩人一左一右幾乎並排走在一起,走在他們中間的湯正中反而拖後半步,這在最重禮儀法度的明朝,就不能不讓人心生疑意了。
快進端門之時,徐弘君和劉計成兩人幾乎同時停住了腳步。徐弘君也不正眼看其他兩人,冷冷地說:“待會兒見了監國殿下,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有的人可要給我記清楚了!”
“心虛什麼?”劉計成冷哼一聲:“隻要有的人不把誤國誤軍的罪責推委他人,我也不會讓監國殿下憂心的!”
徐弘君破口罵道:“混帳東西!你說誰誤國誤軍?”
劉計成也不甘示弱,回聲罵道:“哪個混帳東西誤國誤軍,自家心中有數!”
“不是你手下那不中用的奴才黃定國早早逃離了徐州,我靖難軍怎會有徐州之敗?”
“笑話!黃定國離開徐州,專司督運漕糧,是請得了監國殿下令旨的。若這都有罪,卻不知你手下那個叫什麼高得功的奴才丟了重鎮徐州,損兵折將近五十萬,又該如何論罪?”誠意伯劉計成冷笑道:“照我說,不但要將他抄家滅族,連他什麼靠山什麼後台,一個都不能饒放!”
“你!”徐弘君戟指劉計成,卻氣得說不出話來。
劉計成把眼睛一瞪:“我怎麼啦?朝廷官軍隻三十五萬人,聽說攻城的還隻有營團軍一軍,尚不足五萬人。別說是折損了五十萬將士,就算是五十萬隻鴨子,都夠營團軍捉上好一陣子的了,真真可笑我們那位高大帥,手握八十萬大軍,背靠徐州金城湯池,竟會有此番大敗,不獨為國朝前所未有,更是開天辟地之來一大奇聞,可籍此名標青史了!”
徐弘君氣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當即就捋袖子準備與誠意伯劉計成大幹一場。兩人祖上一為大明開國第一武將徐達,一為開國第一文臣劉基劉伯溫,或許是基因遺傳的緣故,徐弘君長得高大魁梧、孔武有力;劉計成卻身材贏弱、瘦小幹癟,情知肉搏不是徐弘君的對手,忙往旁邊的信國公湯正中身後一躲:“粗鄙軍漢,你竟要動粗!”
“老子打得就是你這個窮酸措大!”說著,徐弘君就要朝著他撲過去。
被夾在兩人中間的湯正中爵位雖然不低,但自從他手下掌管的南直隸錦衣衛嘩變之後,實力大減,受到了兼任南京守備的徐弘君和兼任操江總督的劉計成這兩位各自手握重兵的勳臣排擠打擊,早就積了一肚子的怨氣,此刻本想坐山觀虎鬥,卻因劉計成躲在了他的身後,擔心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累及自己白白吃了徐弘君的老拳,不得不挺身而出,左右拱手,陪著笑臉說:“好我的兩位哥哥唉!這是什麼地方?怎能喧鬧動武?裏麵那位雖不足慮,太祖爺,還有我等祖上的在天之靈,可都瞪大了眼睛在看著我們這些後世子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