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危言聳聽(2 / 2)

對於徐弘君那樣激烈的主張,朝野上下看得分明,無非是因浙江巡撫郭萬象是科甲正途出身的官員,向來與他們這些靠祖上恩蔭的勳臣貴戚多有不睦,徐弘君便想趁機褫奪他的民政之權,將富甲天下的浙江一省搶到自己荷包裏而已,遂有多位朝臣紛紛上疏,聲言“浙撫誇大其辭,危聳人心,自是不對;但若說其已萌異誌,至今尚無形跡,朝廷仁治天下,不可以‘莫須有’加罪封疆”。勳臣集團內部也覺得此舉太過明目張膽,恐招致天怒人怨,力勸徐弘君稍安勿躁,如今遼逆剛平,朝中初定,南北兩邊戰火蜂起,局勢已是危在旦夕;郭萬象又是海內理學大家,撫浙多年卓有勞績,貿然動之勢必導致人心驚怖,變亂複生,隻要他能為朝廷把守南邊門戶,就不要同他多做計較。礙於反對之聲一浪高過一浪,徐弘君也不好強持此議,此事最終不了了之。

出得己口,入得人耳,徐弘君也不好矢口否認,惱羞成怒之下,厲聲打斷了朱厚燁的話,說:“正所謂此一時彼一時也!江南遊擊軍和錦衣衛叛匪勾連作亂,已使浙江全省糜爛,目前賊兵更已進抵南直隸腹地,局勢幾近不可收拾之情勢,豈能以前日之言一概而論!”

劉計成也擺出了一副悲天憫人的表情,痛切地說:“這且不說,可恨那些賊兵竟踐踏太祖高皇帝欽定之大明律令,打出‘打土豪,分田地’的旗號掠奪官田民田分發刁民,誘使貪利忘義之刁民贏糧影從,遂有浙江全省糜爛、賊兵進犯南直隸之事。更可恨的是,受了他們鼓惑,南直隸、湖廣各州縣刁民抗捐抗稅,鬧事作亂,非但今年夏秋兩賦及靖餉萬難足額征收,更已動搖我大明立國之基,豈能等閑視之!”

一聽說供自己享樂和支撐軍隊爭奪天下的賦稅受到衝擊,朱厚燁也緊張起來,問道:“既然如此,諸位愛卿可有定國安邦之策?”

徐弘君就等著他說這句話,立刻回答道:“回王爺,經我等反複商議,依如今之情勢,非調回靖難軍不足以平亂。”

“啊?”朱厚燁大驚失色:“莫非……莫非情勢真已到了這步田地麼?”

徐弘君蠻橫地說:“回王爺,臣已說過,這是我與信國湯公、誠意劉伯等人集議之方略。好教王爺知道,非獨我等勳臣力持此議,朝廷輔弼重臣之中,讚同者也為數甚多,如吏部楊士聰、戶部劉泌、禮部蔡益……”

徐弘君一口氣舉出七、八位大小九卿的名字,都是他們勳臣貴戚“夾袋中的人物”,朱厚燁聽出了他話語之中隱含的威脅之意,不敢明著反對,但因茲事體大,一時也無法決斷,就將求助的目光投向了一直皺著眉頭沉默不語的史夢澤。

誰曾想,或許也是忌憚勳臣們的權勢,史夢澤竟有意無意地閃躲著他的目光,仍不開口說話,朱厚燁心中氣苦,便將頭低了下來,一動不動地坐著,象是沉思了起來。

盡管已采取了諸多措施防止靖難軍兵敗徐州的消息泄露出去,但三位勳臣都知道,潰軍正星夜逃回江南,若是不趕緊請得監國益王的令旨,一旦潰軍撤到江南地麵,兵敗消息就再也沒有繼續隱瞞的可能,勢必會引起災難性的恐慌,以致據守長江防線的救難之策功敗垂成,這才不顧禮數闖宮見駕。如今見朱厚燁如此優柔寡斷,徐弘君和劉計成都十分惱怒,沉下臉來剛想說話,湯正中忙遞了一個眼色過去阻止了他們,自己起身說:“王爺,臣有話要啟奏王爺。”

朱厚燁微微抬起了頭,看著他,聲調裏帶著一點苦澀:“信國公有何誨教還請明言。”

趁著南都兵亂,解決了一心想把持朝政的楚藩之後,勳臣集團為了扶持哪位藩王入繼大統爭吵了好久,湯正中是最早提議迎立益藩之人,並為此費盡口舌說服了徐弘君和劉計成等人,定下了擁益大計。也許是因此自己一手把他扶上寶座的緣故,每當看到朱厚燁那張年輕卻顯得遲疑、怯懦的臉,他總是情不自禁地湧出一種慈父般的驕傲之情,這種感情使他覺得自己必須竭盡全力扶持這個人,忠心耿耿地維護這個人的尊嚴和地位,絕不允許任何人來傷害他,就象自己的祖上湯和幾十年如一日地忠於他的祖上明太祖朱元璋,至死而不改初衷一樣。同時,也因這種複雜的感情,使他在與朱厚燁奏對之時,還能勉強保持臣子應有的禮數,而不象徐弘君和劉計成等人那樣頤指氣使、咄咄逼人。此刻聽到朱厚燁說出“誨教”二字,他不由得一陣心酸,索性離開座椅跪了下來,哽咽著說:“臣無德無能,愧不敢當王爺‘誨教’二字。江南局勢日非,全因臣治軍不嚴更顢頇誤國,導致南直隸錦衣衛部眾反出南京,與賊兵勾連為禍之故。上誤朝廷,下誤黎庶,臣之罪已非昏聵可以名之,懇請王爺革去臣職,交付有司依律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