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忠奸之辨(1 / 2)

張明遠娓娓道來,聽似那個何心隱的供詞漏洞百出,卻又好象都在情理之中,呂芳皺著眉頭沉思了片刻,也難辨真偽,便說:“聖明天縱無過主子,任他是真是假,都逃不過主子的法眼!你即刻返回京城,將這份血書和審出的供詞呈給主子萬歲爺。這兩名欽犯也由你手下的人星夜解送京師,一刻都不能耽擱,也不許見任何人。”

“有件事還要稟報公公。”張明遠低聲說:“那個何心隱堅持要屬下將搜出的銀票還與他,聲言如若不還與他,他便要以死抗爭。”

“什麼?”呂芳還從未聽說有這樣要錢不要命的人,都落到了鎮撫司的手中還惦記著銀子,又好氣又好笑地追問道:“他真這麼說?即便是他自家私財,他身為逆黨要犯,家產照例也要抄沒入官,真是豈有此理!”

“回公公,”張明遠似乎也覺得好笑,說:“據那個何心隱招供,他所帶的二十萬兩銀子的款項,一是饋贈公公與張老公帥,答謝代為轉呈求救書之恩;二來還需用於活動當朝大僚。他說臨行之前,史逆夢澤曾再三囑咐他,定要找夏閣老和嚴閣老兩人,他兩人都是江西人氏,與史逆夢澤曾有交往,想必能看在同鄉的份上,為就藩於江西的益逆周旋說項,說服皇上明察隱情,赦免益逆忍辱從逆之罪。還說史逆夢澤還曾交代過,夏閣老倒也罷了,嚴閣老是不見銀子不動心之人,當初益逆誕生世子,嚴閣老時任南京禮部尚書,正主管此事,隻為給世子取個姓名就索要了兩千兩銀子;其後益逆為世子請封,嚴閣老恰又改任北京禮部,又敲了他們一萬兩銀子。如今這麼大的事情,沒有五萬十萬兩銀子,怕是嚴閣老斷然不會施以援手……”

明朝宗室地位顯赫,世受國家供養,隻是有兩點不好,一是要受宗人府的管轄監督,被拘在藩邸不得隨意離開,不經請旨擅離藩邸便是謀逆;二是命名、冊封諸事還要受到禮部職官司員的恣意盤剝,直係近親倒不用擔心什麼,旁係遠支若是不打點好禮部上下人等,要麼到死都沒有自己的名字,要麼就被禮部辦事之人故意惡作劇,專揀那既不雅又拗口的冷僻之字為其命名,襲爵冊封更是沒有十年八載斷然辦不下來。對太祖血脈、天潢貴胄如此欺淩侮辱,也算是國朝一大咄咄怪事了。

嚴嵩在南北兩京任禮部尚書之時,也是船行舊路,雁過拔毛,惹得藩王宗室怨聲載道。呂芳身為大明“內相”,執掌廠衛多年,自然對此知之甚詳,但嚴嵩如今已是內閣首揆,又正蒙皇上寵信,他也不好在背後迎合旁人說嚴嵩的壞話,便冷笑道:“真是一幫迂腐書生!且不說嚴閣老向藩王宗親索賄一事多為道途傳言,未必就是真的,即便確有其事,如今益逆名列欽案,又是逆黨首犯,誰敢幫他說話?還有,你再告訴他,沒有人會貪他的那二十萬兩銀子,不過那些銀子都是江南民脂民膏,自然要作為罪贓上繳國庫。你勸他趁早死了那條心才是!”

“屬下也曾這麼說了,可那個何心隱口口聲聲說這並非國帑,而是益逆從自家腰包裏拿出來的。為湊得這筆款項,益逆連益藩傳家之寶、憲宗先帝爺當年賞賜給五皇爺益端王的九龍玉佩都偷偷拿出去當了。若是不將銀票還與他,他斷然無法完成使命,不得不以死謝罪……”

呂芳斬釘截鐵地說:“那更不行!益逆自打一落地便由國家供養,還說不是國帑?虧他說得出口!你告訴他,若不想激怒主子萬歲爺,禍延益藩血脈,銀子一事再也休提!”說著,他從袍袖之中掏出那一疊銀票遞給了張明遠:“你不說那個迂腐書生的笑話,咱家倒把這一茬給忘了,這疊銀票你也帶回去,直接呈給主子萬歲爺。龍衣之事你都知道了,主子日子過得如此艱難,都是我們這些做奴才的不中用啊……”

聽出呂芳喉頭發硬,聲音哽咽,張明遠也不勝唏噓,忙接過了銀票,轉身就要走,呂芳突然又叫住了他,問道:“開始他不肯招供的時候,你們用刑了沒有?”

張明遠以為呂芳查問他們有否嚴格執行“不許虐待俘虜”的聖訓,便說:“回公公,屬下們手重,那些個書生細皮嫩肉怎禁得住?搜身之時何心隱拚命掙紮,有個奴才壓不住火給了他兩下,還被屬下罵了一頓……”

“嗬嗬,老三如今也修成了菩薩了!”呂芳笑了一笑,突然沉下臉來:“你可是同情那些書呆子?”

張明遠心中一凜,忙又要跪下請罪,卻被呂芳用嚴厲的目光所阻,隻得躬身說:“屬下不敢。”

“還說不敢?”呂芳說:“對其他人等都是什麼史逆夢澤、劉逆嘯風,對何、初二人卻隻呼其名,這是為何?要知道,他們也是欽定逆案中人!”

張明遠忙解釋道:“屬下……屬下也是想著他們不過是個書呆子,一時口誤,一時口誤……”

呂芳說:“自打京城出了陸樹德一事,咱家就覺著你們鎮撫司,尤其是你們幾位太保爺不大對頭。咱家問你,今年陸樹德的忌日,王天保可是偷偷給他燒了紙?”